顾夜

踌躇再三，才写下“顾夜”这个题目，写完后还惴惴不安，因为我疑心其实应该写作“顾野”，理由至少有四条：
在上海、宁波等地，“夜”的读音与“野”差不多；
古代有个叫顾野王的人，说不定这个词与他的名字有关；
《聊斋》中有“顾野有麦场”现成的句子，虽然与这个词关系不大，但人家三百多年前已经顾过野了；
从这个词的意思上看，写成野比写成夜更像一点儿。
可我写成“顾夜”的理由只有一条：在我们老家，顾夜的夜字，完全读去声，与野字相差太大。
我的家乡方言，去声字有时候读音会变成上声（指普通话中的声调），比如“大”字念去声（读如堕），“大人”之大也念去声，但“大锄头”的“大”，却是上声（读如躲）。不过，念上声的字变成去声，却没有遇到过。
这个理由让我认为，我老家的读法，是考究是“顾野”还是“顾夜”的重要证据。既然我老家读“顾夜”不读“顾野”，那它就是“顾夜”了。
这一番强词夺理，说明我的心虚。我实在吃不准这两个字的写法，说不定是另外两个完全不同的字，那也是没有办法，谁让我没有想到呢？
心虚之中，进入正题。
正题就是想说说“顾夜”两个字是什么意思。其实意思很简单，就是走神，就是注意力不集中，心不在焉，思想开小差，所以这个词出现在批评性的语句中。
小时候，这个词可是我们的大敌。
在学校里，老师在讲台上说话，我们在下面嘁嘁促促，或者看着窗外发呆，老师一发现，就会大喝一声：“顾什么夜？”吃过晚饭在家里做“家庭作业”，或者被迫复习功课，一不小心也会听到父母的呵斥：“顾什么夜！”
对了，大人们经常将这两个字拆开来用，顾什么夜！
这样看起来，写成“顾野”要合理多了，顾什么野！顿时将我们变成了心思野、不爱读书的野小子。顾什么夜，一点威慑力也没有。
可是，这是写成了字看起来的感觉，与说话的感觉正好相反：“野”字发音软绵绵的，余味一丰富，杀伤力就没有了；“夜”字发音却干脆利落，肐察一声，语气异常强烈。
“顾夜”两个字不拆开来用的时候，力量却会减弱许多。
“勿要顾夜。”这句话在两种情况下使用，一是在我顾夜之时的劝说，严重程度可以用语气调节，但很少严重到像“顾什么夜”那样的声色俱厉；一是在我顾夜之前的告诫，甚至不是警告。
“他就爱顾夜。”这是我妈妈常说我的一句话，批评之中藏着疼爱。
“你这么会顾夜。”这句话是不耐烦的劝诫，在失去耐心之前说的，一旦大人失去了耐心，就会将这两个字拆开：“顾什么夜！”
怪不得霰弹的威力那么惊人。
当然，重复就是力量。如果说“嘎会顾夜啦！”那是一种恨铁不成钢，挺扫兴的样子，一重复，变成“嘎会顾夜啦嘎会顾夜啦！”那就是怒斥了，比“顾什么夜”都严重得多。这是平时说话时经常遇到的现象。
在这个语境中，“走神”或“开小差”等词，就看不到一点力度。上海、宁波等地的说“顾野”，也没什么力度。
所以，“顾夜”这个词虽然字形上比较古典，实际用起来颇为强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