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夫崖——贴个不想写结尾的旧文
作者:小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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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贪文忘尾
创建时间:2007-09-16 01:33:50
最后修改时间:2007-09-16 01:33:50
不记得是哪一年,我满了18岁,决定一个人出去闯荡。那时候,宇宙还很冷清,有人说在南方的某一个星座附近,漂浮着几亿颗小行星,其中许多小行星上面蕴藏着丰富的钻石矿。我还没有人生的目标,于是,就把寻找钻石当作了我的人生目标。我向父母借了一笔钱,买了一架破旧的不知道几手的飞船,简单收拾了一些行李,便上路了。
在大部分时间里,我的旅程颇有乐趣。我游遍了经过的所有星球上最不为人知的小酒馆,在那里,学会了和各种体态的卖酒女郎调情。在格西星上,有个六只手的美人用她的四条手臂揽住我的脖子和腰,并用剩下的两只手掏空了我的钱包。我醉醺醺地离开格西星时,身上只有半瓶廉价烧酒和口袋角落里隐藏的几个硬币。
没有钱而被困在飞船上的日子很没意思,我调整了自动导航系统,然后把烧酒喝光,瘫倒在驾驶舱里睡得很死。当我醒来时,发现自己已经降落在一片荒凉的陆地上。
我看了看导航器上的数据,马上意识到我来到了一个星际图上没有的星球。这架飞船竟然破到自动导航系统会自动偏离航向!从星际图上看,我穿过了一个奇怪的夹角,从我想去的那颗行星的左上方掠过,掉到了这个看起来象是一片沙漠的地方。
差劲的烧酒弄得我头很痛。而且我的肚子饿了。如果今夜我找不到地方吃点东西,睡个安稳觉,就没法再启航,操纵飞船走过那么远的路程。我只好随便找了件大衣,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的,下了飞船凭着直觉往一个方向踉跄走去。
天知道我有多么冒险。在一个陌生的星球上,在完全没有标志的情况下,随处乱走可能会使我丧命。但是,很幸运,就在我走了两个小时之后,我看到了一点灯光。在寒冷的荒漠夜晚,这点微黄的灯光很有吸引力。
爬上一座小山之后,风变大了。盘旋而起的沙粒形成了一片白茫茫的雾。在雾中,我隐约看见发出灯光的小屋,就矗立在不远处的路的尽头。
那是一个山崖。往前几步就是崖壁了。我想不出什么样的人会在这种地方居住。敲了很久的门,门终于开了。
一个女子出现在门口。她端着一盏灯,长发披在肩头。我注意到她的头发是白的,像雪一样白。
“我迷路了……”我说。
女子没说话,但是侧过身,把进门的路让给我。
她给我倒了一杯泥浆般的饮料:“我这里从来没有客人,”她面露歉意地说,“食物很粗糙……”
我连忙表示比这更糟的食物才是我的家常便饭。
“夫人,我要去一颗叫锦美谷的行星,但是我的导航系统出故障了。”
“星际旅行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她的眼神忽然摇荡了一下,“真的,似乎总是有人迷路。”
“这是什么地方?”
“这里?我也不知道。”
“您不住在这里?”
“我住在这里好多年了。但是,从来也没有人问我,这个星球的名字,也许它根本没有名字。”
“如果它没有名字,您是怎么来的呢,夫人?”
“你不是也来了吗?”
“可我马上要离开的,您却在这里住下来了。”
“我?我只不过是在这里等着某种我需要的东西,如果我得到了,我也会马上离开的。”
“钻石?”我立刻想到了那些我梦寐以求的小行星。
这女子惊讶地看看我:“钻石?不,这里没有钻石,只有砂子。”
我恍然大悟。连忙低头喝水。没有钻石?我想我对女人的了解还不够深入,但是能够让一个女人长久等待的东西,即使不是钻石,也只会比钻石更昂贵。
“夫人,去离你家最近的旅馆怎么走?”我打定主意要在这里呆几天,看看有什么宝藏。
她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在这里见过其他人。”
“这可……”我叹息道,“我必须休整一下,修理我的导航系统,可能要一两天。”
“你可以住在我的小屋里,我有一间空闲的房间,放了点杂物,如果你不在意……”
“一点也不在意,夫人,我感谢还来不及呢。”
“不必感谢我,星际旅行常有这样的事发生……”她的眼神忽然又有一瞬的朦胧。
说是空闲的房间,其实已经被各种东西塞得满满的了。我在地板上清出一块空地,将就着可以躺下睡觉。地板有点凉,身下的那条毯子又不够厚,早已困倦到极点的我一时之间竟然睡不着了。
我仰面朝向一扇窗户,宇宙的微光正从窗户洒进屋子里来。在我的故乡,夜晚是没有光亮的,那些美丽的星辰离我们太遥远,在漆黑中它们清冷异常。可是这里的夜晚很亮,我甚至能看清楚屋子里的各种摆设。在我的头边,躺着一本书。它发出一股古老的油脂霉变的气味。我顺手把它拿起来,这像是一本用皮革制成的手抄本,书页的边缘被翻卷得发黑起毛了。
书上面写着我不认识的文字。画着许多星际旅行的路线图。每一页上都有不同的航程,但似乎目的地只有一个。那是一颗很少有人知道的星球,在比较了它的位置之后,我凭借着这些年奔波在三教九流中积累的一点知识,猜到那就是传说中的阿特利亚,一个被认为极其富裕的神话般的地方。在许多一贫如洗的人看来,阿特利亚像天堂一样诱人,他们说那里的城市是用雅金建筑的,罕见的雅金在各个黑市的价钱都非常昂贵,一个人如果拥有一粒成色中等的雅金碎片,那就足以被视为个人人称羡的大富豪了。钻石和雅金相比,就像沙土一样不值钱。
可是阿特利亚不在任何星空图上,没有人确实地知道它在哪里。
我的心陡然狂跳起来,不得不深深吸了一口气。我突然意识到自己的渺小。开着一艘破飞船,到处乱蹿地寻找着钻石,把这当成一个伟大的理想,原来我不过是无聊。这个写作这本手抄本的人,显然是在追求雅金,那才是真正的,无以伦比的财富。
我轻轻合上书,把目光投向窗外的苍穹,不禁想着这个人的旅程,那一定是非常美妙的,他最终是不是找到了阿特利亚,得到了他梦寐以求的雅金呢?夜空是那么安静,在那无名的光芒里,它仿佛地面上的沙漠一样毫无波澜。
那个人必定已经离开很久了。
忽然,我听见远远地传来动静,好像是门开合的声音。女主人在走动吗?我微微抬起身子,正好可以看见窗外的景象。这扇窗户面对着悬崖,我看见一个身影在慢慢地向崖边走去,那一头雪白的长发,反射出淡淡的光。
果然是她。我站起来,走到窗前,盯着那女子,她的步履轻盈而缓慢,但毫不迟疑。就在她走到悬崖边的那一刻,她也没有停下脚步,而是直接迈了过去。我忍不住发出一声低呼,随即她便消失了。
我慌忙冲出房间,外屋的房门大开着,悬崖就在不远处,砂雾退去了一些,我可以看见空荡荡的崖顶上已经没有人的影踪。
我走出木屋,原来外面变得更寒冷了,干燥的风大声呼啸着。我小心地朝悬崖走去。当我接近崖顶的时候,才发现那女子的去向。
原来这里有一条细长的石阶,蜿蜒通往下面。站在崖壁边向下看去,在石阶的尽头,有一点亮光。
不管怎样,我已经暗暗地疑心那女子正在检查她的宝藏,我突然忍不住有点贪婪起来。那会是什么?我猜不到,越是猜不到,我却越贪心地想知道。于是,我轻轻地顺着石阶走下去了。
石阶在一个小小的洞穴处终结,光就是从洞穴里透出来的。洞穴里面奇怪地长着厚厚的一层苔藓般的植物,颜色很混浊,看不出是绿色的还是褐色的。那植物非常茂盛,已经溢出了洞口。我躲在洞口一侧,向里面望去。
那女子确实在这里。她坐在洞内一个角落,背对着我, 她的身体向前倾斜得很厉害,象是在注视着什么东西。一点微弱的灯光从她披散下垂的白色长发间透出来。她就这样坐着,一动不动。很长时间过去了,她仍然没有要站起来的意思。悬崖半腰间的风好无阻挡地吹在我身上,使我仅有的一点裸露在外面的皮肤蒸发了大量水分。我口渴得要命,手指和脚趾完全冻僵了,最后,我决定放弃偷窥,回房间里去。就在这时候,我狠狠地打了一个喷嚏。
这个喷嚏响得让我没理由觉得她会听不见,我稍微愣了一下,正要把伸在洞口的半截身子缩回去,那个洞中的女子迟疑着回过头来,正好看见我的脸。我们就那么对视了一会,然后她站起来,走向我:“你到这儿来做什么?”
我很尴尬地钻进洞里,站在洞口的地方,趁机避避风。
“我看见你在这个悬崖上突然不见了,以为你掉下去了,所以跑出来看看……”这全是实话。
她笑笑:“我在检查我的植物。”
“植物?”我从她的肩膀上方,看到刚才她坐的地方有一盏灯还在亮着。灯的旁边有一棵草--不错,就是一棵草。
“对,那就是我的植物,我养了它快三百年了。”
“你在这里住了这么久,就是在养这棵草?”
她点点头。
我立即在脑海中搜索是否曾在什么地方听说过某种值钱的植物。她指指我身后:“下冰雹了。”
我回过头来,看见洞口掠过密集的银灰色的石头,那是岩核冰雹,没戴头盔的话,没人敢在下岩核冰雹的时候走在露天里,它们每一块都能打穿人的脑袋。在远离恒星的小行星上,这种冰雹很常见。
“这里的冰雹一下就是半天,”她重新往洞里走,“我们要在这里等一下。”
那棵草看上去和普通的草没有什么区别,它棕绿色的,紧密的表皮和长长的尖刺都是寒带植物的特征。在草的顶端有一个细小的花蕾,不仔细看很难发现。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那女子突然问我。
“我不知道。”
“这种草很少见,有的书说它已经绝迹了。可是我找到了它,它的名字叫伊蜜。它每三百年才开一次花,每次只开一朵。”
“那么这种花能卖很多钱了?它能做什么?药品还是化妆品?”
她看着那朵花蕾,犹豫了一下才说:“它是一种药。”
“治什么病的呢?”我很有兴趣地问。我知道在很多小行星上都有大种植园,种植毒品和饮料。大种植园主都是行星上的首富。
“它能治愈思念。”
“治愈……什么?”
“思念。”
那时的我很年轻,没有爱过任何人,没有被任何人爱过。如果我说,是一棵草改变了我,也许太夸张了。没有人会被一次偶然彻底改变,即使在今后的漫长一生中这次偶然始终保留在他的记忆里。那天晚上,那个白发的女子告诉我为什么她会在这里守候一棵叫伊蜜的可以治愈思念的草。在那之后,我仍然是一个流浪天涯的旅人,在宇宙中不断地寻找些东西。但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的停泊和出发似乎失去了最初的意义。
她对我说,她原本住在富庶的拉累斯星上,那里有一个本来最终会属于她的庄园。庄园很大,种满了用来做香料的树木和草。她的家族世代雇用另一个家族做管家,两家人从古代就一直住在一起,可以是兄弟,朋友,死党,在一起读书,一起参加社交活动,一起干活骑马,一起去教堂,一起做许多事情,但是一个家族中的人不能与另一个家族的人结婚。这是个自古就有的规矩,牢不可破。为了这个规矩,每一代都有几个人或者逃出家园,或者自杀身亡。他们在这两个家庭中的痕迹无一例外被永远抹掉。两家的家谱都不会记载和提及他们,仿佛他们是家庭成员心灵上的耻辱。
她和管家的儿子相爱的时候,也知道这样做的后果。但是爱情是那么不可遏制。当这个秘密已经很难再保守下去,她的祖母给了他们一艘船,告诉他们马上离开,到庄园旁那条河的上游去找他们的姑母和叔父。
本来一切都很顺利。他们在河上航行的时候,遇到了一个要求搭船的人,那人说他的船不小心撞上了河底的暗礁。对她来说,允许那个衣着褴褛、被冻得瑟瑟发抖的男人上船也许是一生的错误。航程如此漫长,在船舱昏暗的灯火下,那个男人请求他们让他把一本羊皮书拿出来在暖气炉上烤一烤,免得被水汽浸坏了。
“我在找一个帮手,”那个男人一边翻动着他的书,一边仿佛不经意地说着。
“什么帮手?”男孩问道。
“我正在寻找一个传说中的城市。”
于是他开始讲述那个城市,阿特利亚,一个用无价之宝雅金建筑起来的辉煌都市。曾经有一个星际旅行家无意中闯入了离他家乡极其遥远的某个星群,从此再也没有人见过他,他在那里定居下来,并给自己的家人寄去了一块成色纯正的雅金作为补偿。而他在信中所描述的前往雅金之城阿特利亚的道路,也流传为众多的版本,被无数希望找到阿特利亚的人们不断揣摩研究。这本羊皮书,就是那众多版本中公认最接近真相的一个。
耕种为业的拉累斯是个很闭塞的地方,他们从来没听说过宇宙中还有这样神奇的城市,还有这样充满刺激和希望的冒险。两个年轻人被那男人的故事惊呆了,他们小心地接过男人递过来的羊皮书,看着被河水洇湿的一页页带着黑斑的地图,每一页上都标着星群的名字,星群之间联通着闪光的道路。神秘莫测的阿特利亚就在道路的尽头。
第二天,恒星灿烂的光芒照亮了大河。那男人祝福他们新婚愉快,便离船上岸了。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当他们回到船舱里,发现那本羊皮书竟然还好好地躺在暖气炉上。他们拿了书追出去,却再也见不到那个男人,他就这么消失在河岸旁的平原上。
“这是他留给我们的。”她看到她的丈夫带着奇怪的表情说,一边抚摸手中的羊皮书。
在姑母的帮助下,他们找到了一片偏僻宁静的山野,她的高贵家族的势力触及不到的世外桃源。种植和收获,这是整个星球上最平静安详的工作,她没意识到那本羊皮书就被放在屋中最显眼的位置上,每天晚上他都会点起油灯仔细地阅读,有时她从梦中醒来,仍能看见他不知疲倦地仰望着窗外的星空。
她像一个盲人,看不见就在眼前的东西,但能听见那不祥的声响。终于有一天,她忍不住打开了那本羊皮书,突然泪流满面,因为她摸到了他那颗无法安定的心。就在书页的卷边里,他手指渗出的汗水的气味浓重得像一团雾,笼罩了她。
第三个收获的季节还没有到,他就告诉她,他必须去旅行。“我不能把生命耗尽在这荒凉的田野里,”他拿着羊皮书对她说,“以前我以为爱上你是我所做的最伟大的事情,但我错了,我需要更伟大的事业。”
她不肯放他离去,整夜守着大门,并且对他说如果他走出她的视野,她就会毫不犹豫地跳进那条大河,即使他许诺一定会回来也没有用。
一天,她再也受不了疲倦,不小心睡着了,当她做着噩梦惊叫着醒来时,看见了自己风尘仆仆的父兄正站在门廊下冷冷地看着她。而他已经不在。
她回到了庄园,经过这短暂的幸福和突然到来的不幸之后,她累得没有说话的力气。祖母坐在她床头,握着她的手,对她说:“有时,我们要学会忘记一些事情。”
“可是他说过他一定会回来。”她坚定地说。
当然,很多年过去了,他没有回来,也没有写过信。托人捎过简短的口信,每一个字她都要咀嚼很久,但她仍然想不出其中的意思。最后,她得到了一个含义很明确的口信:“我不会回来了,忘记我。”
那天她果真跳进了最初与他一起逃离时航行过的大河,庄园里的工人救起了她,后来他们说,把她从水中捞起来的那一刻,她的金色头发像火焰熄灭一样慢慢褪成了灰白。接下来她开始变了,对每一个人尖刻,对所有快乐的事嗤之以鼻,家人为她物色的未婚夫,每一个都被她刻薄走。没人愿意跟她相处,人人都想办法躲着她。只有祖母仍和她在一起,陪她做针线,聊天,偶尔也要听她的恶言恶语,从不生气。
祖母临终的时候,屏退了所有人,只留下她。她握住她的手,忧伤地看着她。
祖母对她说:“在这个世界上,有一种植物叫做伊蜜,这种植物很罕见,而且它只生长在人迹不到的星球,从发芽到开花,需要三百年的时间。许多人都等不了,但是它一定会开花的,只要等候的人有足够的耐心。伊蜜可以治愈思念,使你忘记最刻骨的伤痛,这些年来,我一直都在托人四处寻找,前不久,终于有人找到了,在一颗不知名的小行星上,一个断崖下的岩洞里,生长着一棵刚刚发芽的伊蜜。你到那颗行星上去,去守候那棵伊蜜,等到它开花的时候,把那朵花摘下来,把花蕊吃掉,你就会重新幸福起来。相信我,孩子,只要你还活着,就仍然有幸福的机会。”
葬礼之后她独自离开了拉累斯,来到这个地方,在悬崖上筑起了一座小屋。伊蜜还是一棵幼苗,在幽暗的岩洞中,它伸出细弱的绿叶,仿佛随时会枯萎死去。呵护这棵小苗,成了她三百年中最重要的事。从拉累斯带来的他的许多东西,她都放在那间小储藏室里,以前她留着那些东西是为了等待不可能出现的希望,有了这棵伊蜜,她觉得慢慢好过起来了。
我急着启程。
悬崖小屋的女主人站在门前向我招手。那颗小行星上特有的白砂随着风卷起她的头发,我看见她的身体在茫茫星色下闪着微光。
我突然发现,其实她已经很苍老了。这一夜之后,她变成了一个老太太。
也许我本来就没有看清楚她脸上那些斑驳的岁月的痕迹,也许,那因为等待而被冻结的三百年的时间,都在伊蜜的一刹那绽放中迅猛地流逝。我永远也忘不了,我一生中所见过的最美丽的花朵,她的花瓣硕大而薄柔,花心中的细小晶体在开放的瞬间像发光的绒毛被吹起,整个岩洞突然被照亮,地上厚密的苔藓,在这光照中变成了一层厚厚的白雪,晶莹剔透。这朵在角落中的奇异花朵,使我的心灵完全融化了。在她盛开到凋谢的那几秒钟里,我就像经历了很多个漫长的世纪。
她干枯的手在我的手里,我轻轻地握了握,她又抽了回去。她的眼神安详而沉静。“星际旅行中,什么都有可能发生。”她微笑着说。
一年后,我航行到了一个宇宙边缘的小星球上,那里是出名的星际赌场,任何警察和法官管不着的飞地。那里的生活,据说就是犯罪、享乐和死亡。可是,那是一颗美景怡人的星球,那里有粉红色的海洋和彩虹般的沙滩。绿洲里茂密的金叶杉掩映着一幢幢豪华的水晶房子。像个童话世界。
我信步走进一幢别墅,从一群群忘乎所以的赌徒身旁走过,来到喷泉边,拿起一只黑色的水勺舀水喝。这时我身边有个人说道:“年轻人,从哪儿来?”
我转过头来看着他,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知道我从什么地方来,只觉得疲倦饥渴。
那个人衣冠楚楚,可是皮肤却粗糙黝黑,白色的胡须蓬乱地长在腮边,他有一双锐利但却黑暗的眼睛。
“我经过很多地方,但我会很快忘记它们。”我喝了一勺水,把黑色勺子扔回水台。
那个人笑了,他捡起那把黑色水勺:“你知道吗?这可是世界上最昂贵的雅金做的勺子。”
我看着他轻笑。
“不信?不奇怪,从来没有人相信我的这句话。”
“不,我只是没想到,雅金是黑色的。”
他也笑了:“在我没见过它之前,我也没想到。”
“这是你的吗?”
“整个赌场都是我的,不,应该说,整个星球,几乎都是我的。”
“是吗?”我狐疑地打量这个有些邋遢的老头。“我应该觉得很荣幸了,宇宙中最有钱的人中的一个正在和我交谈?”
“我退休之后,最喜欢和星际旅行者交谈了。我总想问问他们,是否经过了一颗叫拉累斯的星球。”
我摇摇头:“我没有。”
他看起来有点失望,然后转换了话题:“你胸前的这朵花很漂亮,是女朋友送的?”
他指了指我领子上别着的那朵伊蜜花,花已经干了,仍然很美,光滑的花瓣幽幽地发亮。
“不是,是一位夫人送给我的,这朵花是她种的。她正好是拉累斯星人。”
“拉累斯是我的故乡,在那里我曾经是一个农夫。”他说。
“农夫?那可是非常无聊的职业。”
“也许,”他说,“也许不是。和自己所爱的人在一起,就不是那么无聊。”
我想起了抛弃田园和妻子追寻雅金的那个拉累斯人,可惜他并不这么想。
“拉累斯上有我曾经爱过的女人,很久以前我离开了她,不知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谁知道呢,不过是活着,或者死了。”
他的脸色有些不好看,可能是我不愿交谈的态度让他不悦。我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他转换了话题:“谈谈这朵花?看起来是一种很少见的植物。”
“是的,这是一种药,一种可以治愈思念的药。”
“噢?怎样呢?”他大感兴趣。
“它的名字叫伊蜜,要生长三百年才能开花,开花之后,把花蕊吃下,任何刻骨铭心的痛苦都会消失。”
“是毒品吗?”
“嗬嗬,我不知道。”
“你说花是一位夫人送给你的?”
“对。”
“这位夫人专门种植这植物?”
“不是,她只种了一棵,种来自己吃的。”
“可是,她却送给了你?她没有吃?”
我低下头,看看自己胸前的伊蜜花,“是的,她没有。”
我说了我所记得的她对我说的话:“我终于明白了。治愈思念的不是伊蜜,而是时间。时间使我自由了。”
我还记得她把花别在我胸前时脸上灿烂的微笑。
“啊……时间……”那个亿万富翁仿佛想起了什么。他慢慢在水池边坐下,好像老了好几岁。“时间对一切人都很公正,”他点着头说,“它把你拥有过的东西带走了,痛苦,还有幸福的回忆。”
他闭上眼睛,好像在脑海里寻找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又失望地睁开了,从他的表情里,我猜他已经不太记得往事。他只拥有现在,拥有一颗繁荣但寂寞的星球。
“那么,”他抬起头来看着我,“你还要继续旅行吗?”
“我没有别的事情可以做。”
“你是否听那位夫人说起过,这朵花即使在干枯之后仍然有效?”
我惊讶地看着他。
他把那只黑色的勺子拿起来:“把你的花卖给我好吗?”
我犹豫了一下,将花取下来,别在他的胸前:“送给你吧。我没有痛苦,也没有思念。你呢?”
他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笑容,好像在享受这朵干花的芬芳:“我的心灵上有伤痕,也许,已经错过了治愈的时间。”
(未完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