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高乐
　　左轻侯
　　2008.8.4
　　
　　 小时候，我在家里找到两册纸张发黄、没有封面封底、被虫子咬得破破烂烂的《戴高乐回忆录》。虽然当时我对世界史没有什么概念，也不知道戴高乐是何许人也，但我仍然读得津津有味。2005年，《戴高乐回忆录》重版，我买了下来。这两天有闲暇，我从头开始重读这部著作，并且重温了两年前读过的查尔斯·威廉斯著的戴高乐传。
　　 戴高乐给人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极为顽强，或者毋宁说顽固的性格。基辛格认为，戴高乐展现出的不可思议的人格力量，在他见过的人中只有毛泽东才能与之相比。
　　 纳粹崛起时，作为一个普通军官的戴高乐不停地警告法国人来自基于装甲力量的闪电战的威胁，但无人理会。二战爆发后，法军溃败，他发现局势无可挽回，便飞到伦敦，创建了“自由法国”，继续抵抗，那时候他只不过是一个师长。
　　 即使寄人篱下，一切要仰仗英国人的支持，戴高乐仍然不停地与丘吉尔、罗斯福、艾森豪威尔等人发生冲突。在涉及到法国的利益和荣誉的时候，戴高乐不肯做任何让步。丘吉尔气得好几次要把戴高乐干掉，让其他人取而代之。盟军中的法国军队听命于戴高乐本人，经常不听从上级的指挥，以致于盟军几次以切断法国军队的全部补给作为威胁。最著名的一次是，当盟军接近巴黎时，艾森豪威尔曾经考虑绕过巴黎，暂不解放它，这时戴高乐下令给勒克莱尔，让他不理会艾森豪威尔的命令，自行解放巴黎。
　　 法国解放后，戴高乐成功地解除了抵抗组织的兵权，并通过努力赢得了战后世界对法国的尊重。但他认为，无法在战后法国遗留下来的残破政治框架内工作，于是出人意料地辞职，等待着卷土重来的机会。这是一次政治赌博。在漫长的等待后，在人民的支持下，戴高乐东山再起，在危急关头通过了新的宪法，缔造了法兰西第五共和国。
　　 戴高乐有句名言：“法兰西不伟大，就不成其为法兰西。”这句话出现在他的回忆录的开头，比较完整的引文是：“惟有丰功伟业才能弥补法国人民天性中的涣散。我国与当前的其他国家相处，如果没有一个远大的目标和勇往直前的精神，就会遭到致命的危险。总之，法兰西如果不伟大，那就不成其为法兰西。”戴高乐对他的民族的了解可谓深刻，而法国在二战中的表现，无论是前期的溃败还是后期的英勇斗争，也正好说明了这一点。法兰西养育了戴高乐，戴高乐拯救了法兰西。
　　 巴黎刚刚解放时，戴高乐冒着德国人仍在不停扫射的子弹，发表了激动人心的演讲。兴奋不已的人群要求戴高乐“宣布共和国成立”，戴高乐回答说：“共和国从未停止存在……为何我还要宣布成立共和国呢？”
　　 光荣不能掩盖背后的争吵。罗斯福重病缠身的时候，邀请戴高乐见面，戴高乐竟然拒绝。罗斯福大发雷霆，坚持要发表一份“具有污辱性的声明”。他的下属波伦劝告他说：“打击戴高乐就是打击法兰西。”但罗斯福不予理会。波伦无奈，只好顺着他的心意说道：“总统先生，我们都承认这个戴高乐的确是狗娘养的！”罗斯福大乐，继而让步：“好吧，你们修改一下吧！”
　　 戴高乐的威望是惊人的。1958年，法国因为阿尔及利亚危机陷入严重的混乱。戴高乐发表了一份仅有10个字的声明：“今天，当国家再次面临巨大的困难时，我已经做好接管共和国权力的准备。”当时法国仍然存在着合法政府，而戴高乐不过是一介平民。但他再一次赢得了人民的支持。阿尔及利亚驻军司令萨朗向群众发表演讲，呼吁戴高乐掌权。但他辞不达意，德克贝尔把他推到一旁，大声喊道：“万岁，戴高乐！”萨朗跟着高呼：“万岁，戴高乐！”事情就此搞定。此时此刻，也许只有从厄尔巴岛归来的拿破仑的那句“枪口向下”可以比拟。
　　 戴高乐的政治生涯并不是以皆大欢喜告终的。戴高乐一直在追求一个法国主导的欧洲政治体系，但欧洲一体化的进程是不可阻挡的历史潮流。当戴高乐退出政坛后，法国向着不同的方向前进，戴高乐时代也彻底结束了。这虽然让人遗憾，但是戴高乐的立场也是完全可以理解的。以他的民族感情和坚强性格，戴高乐不可能接受一个凌驾于法国之上的欧洲政府，何况他曾经在惊涛骇浪中两次亲手拯救了法兰西。
　　 戴高乐的优点和缺点同样突出，或者不如说，他的优点也就是他的缺点。他的意志极为顽强，无视他人的意见，在遇到阻挠时有时会勃然大怒。贝当说他“是一个毫无人情味的家伙”。戴高乐即使和最亲密的同僚在一起时，也会保持着那套干巴巴的正规礼数。1943年，麦克米伦和戴高乐同游古罗马遗址，两人相谈甚欢。但当麦克米伦脱掉衣服到海里游泳时，戴高乐拒绝加入。他“头戴军帽，身穿制服，系着腰带……一本正经地坐在一块岩石上”。
　　 在现代的民主国家，戴高乐这种不善于妥协和敷衍的人几乎没有可能出人头地。他可能作为一个军人或一个技术专家度过一生，顶多因为他的技术性著作被很少的人记起。只有在战争年代，他才有可能攀上权力的最高峰，并且凭借着自己的顽强意志和不懈努力，改变了法国和全世界的历史。从这个意义上说，戴高乐确实可称“法兰西最后一位伟人”。无论历史对这个人、对他所持的立场作何评价，这种超人的人格魅力总是让读史者震撼。
　　 沉魂浮魄不可招，遗篇一读想风标。不妨举世嫌迂阔，赖有斯人慰寂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