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时常会想起一个人，十多年前遇见的，在火车的硬座车厢里。
　　那天她和她的丈夫坐在我对面。那对夫妻已经在车站等了很长时间了。春运的时候车很挤，能上得了车就极不容易。我也见过在车上被同学拿票赶走的民工，因为他们手中的车票，是老板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假票。
　　男人很瘦小，女人则微胖。女人盘腿在座位上坐定，叽叽喳喳地向丈夫讲诉自己终于得以上车的愉悦的心情，男人却有点愁眉不展，并且不断地给她白眼，轻轻喝令她停止表现得太没有见过世面。
　　于是那女人收了口，却把她充满笑意的目光投向了我，我也只好对她笑笑。
　　得到了我的回应，她更加高兴，似乎鼓起了勇气，问我车朝什么方向开。
　　我指了指车行的方向，没想到她一下子跳了起来，然后双手合十，喜孜孜地连连向一个虚空中的神明鞠躬：“谢谢菩萨呀，谢谢菩萨呀！”
　　然后她笑眯眯地解释说：要是车走的时候吹不到风，我就要晕车了。那太难受。
　　我这样才明白，原来她是在感谢车开动的时候她恰好迎风而坐。
　　后来关于这个女人的事，我都不记得了，不记得她是不是真的没有晕车，也不记得她在什么地方下了车，消失在漠漠的黑夜之中。我就记得一点，她是我所见过的，笑容最灿烂的一个人，而她幸福成那个样子的原因，只是一列破旧不堪的绿皮火车原本就如此的前进方向。
　　这么多年来我认识了很多人，绝大部分比她富有，比她高等，日子过得比她舒服，从这个世界获取的比她多得太多，他们出门在外不需要风餐露宿，也不曾像她那个忧郁的丈夫不停在抱怨的那样，被车站的执勤警察禁止打开被褥睡觉过夜，可是我也不曾看见他们像她那样，就那么眉开眼笑地，好像突然生活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好运气，怎么用都用不完。
　　每当我在记忆中勾勒那张笑脸的时候，我也会笑笑的，也许是对自己的嘲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