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父亲的一封信
作者:射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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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拾遗
创建时间:2011-03-04 14:33:23
最后修改时间:2011-03-04 14:33:23
幼年时对父亲的印象是模糊的,因为父亲在外地工作,每年回来的时间十分有限。他偶尔会带给我和哥哥一点当时非常希罕的水果或是面包,依靠这些东西获取我们一些生涩的好感后,父亲会带我们出去嬉戏。然而印象中的父亲颇有些马虎,我们父子三人为数不多的几次相聚就有两次是以事故收场。一次是他带我们上废旧的城墙溜达,哥哥从城墙边上滚落下去的时候他仍没察觉,直到城墙下有人叫嚷起来才发现,幸好下面是一大堆河沙,而大哥也侥幸毫发无伤。还有一次的事故主角是我,那次父亲按照母亲的吩咐在家中用一口大铁锅炼板油,油装好后他匆忙将海碗放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年幼的我一挥手便将那碗热猪油打翻,结果脑袋被烫得焦头烂额,时至今日仍有一处长不出头发。
一直到我读小学,父亲才从外地调回,我们一家四口因此得以团聚,母亲总算不用那么辛劳了,做煤球、洗被单、买米买油这些体力活都交与了父亲。父亲一如既往地总有些小马虎,比如煤球中黄泥巴掺少了导致成不了形、床单往往被洗破、买米弄丢了票等等,然而在这种小马虎地陪伴下我们地生活仍逐步步入了正轨,我和哥哥逐渐长大,母亲脸上也多了不少欢笑。
父亲马虎之处不少,但在辅导我学习方面他绝不马虎,尤其是数学。事隔近三十年,我仍记得父亲每晚检查我作业的情景:每当我将做完的作业递给父亲时,也就开始了我忐忑不安的等待。通常数分钟后,父亲就会将本子扔还给我,同时冷冷地告诉我做错的题共有几道,但他绝不会告知我错的究竟是哪几道,只是坐在一旁严厉地注视着我自己检查。当我检查完成后,如果还有错的是要挨打的。为了免受皮肉之苦,我在那个绝大多数同龄人还不会自我检查的时候提前掌握了这个学习技能,从初中开始到高中乃至高考,我的数学成绩一直是满分或接近满分,在父亲的巴掌下我逐渐将这个习惯培养成了一种能力,或者说这个习惯已经融入了我的个性之中,成年后我做事喜欢深思熟虑。虽然这不一定就是个优点,但足以说明父亲的那一举动对我的影响之深远。
高考时我由于两门科目发挥失常,只上了一所热门院校的专科,父亲送我去千里之外的金陵古城就读。离家的时候母亲泪眼婆娑,但在父亲陪伴我的两日两夜里,他和我的对话不超过二十句。也许那个时候的父亲对我是非常失望的,因为他从小读书聪颖,但是由于家庭困难读完初中就辍学了,也许他将未竞的某些愿望寄托在了我身上,可我毕竟让他失望了。在那个大学里我很难忘记父亲淡漠的眼神,一年后我获得了全年纪唯一的一个专生本名额,顺利转入了本科就读。
也许是从那个时候对父亲开始生疏的,也许从小到大对父亲的感觉一直是这么生疏,父亲让我感觉严厉、偶尔的顽固和不近人情。 大三那年我突然胃出血,父母从家乡的县城一路车船奔波赶往学校照顾,而我只沉浸在疾病的烦闷和对要暂时休学一个月的苦恼中,母亲不停安慰我,父亲一句话也没说,只忙着张罗给我买药,打饭,整理我要带回家的书本和衣物。出院那天父亲去办手续,母亲拿着几盒印着外文字的药盒告诉我,这是父亲咨询了医生后买的最贵的进口特效药,数百元一盒的药要花去他一个月的工资,而这个时候的父亲只舍得吃街边两元一盒最便宜的的盒饭,那一刻我沉默了许久,但父亲回来时我什么都没说,我们依旧相对无语。
大学毕业后的十多年里我在外地参加工作,结婚生子,而父亲在家乡一日日变老,父亲陆续得了高血压、脑栓塞等多种毛病,幸好母亲照顾得比较好,每天按时服药,病情还算稳定,只是每次回去时看见父亲的脚步越来越蹒跚,我便愈来愈觉得心酸。父亲依然固执,坚决不要人搀扶,我们只能陪他拖着一条行动不便的腿缓缓行走,经常是许久也走不了好远。但只要我们回家,父亲很乐意这样的行走,尽管他仍不和我们说什么话,只偶尔逗他的孙女两下。
如今我也身为人父,对当初的父亲似乎有了更深切的理解。父亲的爱,没什么真切言语,只在时间的长河里兀自屹立,深沉如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