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年夜饭
作者:射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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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拾遗
创建时间:2011-03-04 14:34:27
最后修改时间:2011-12-30 15:48:50
我曾杞人忧天担心过传统文化的日渐缺失,正如我们的长辈忧心我们一样。可是忧心是最不济事的情绪,该走的走,该留的照样留。我们在一遍遍嗟叹年味不再的时候,年夜饭似乎成了其中的中流砥柱,无论你在不在意,这一顿,总是要比平日丰盛和雍容的。
对于母亲来说,年夜饭可不只是简单的一顿饭。母亲手中放佛有个倒计时表格,终点就是年夜饭。熏腊肉腊鱼香肠腊月初就得开始;提前个把星期,就要开始备菜;提前两到三天,母亲开始将原料分门别类;那段时间里厨房里的水龙头畅快欢呼,难得消停,斩、剁、切的声响犹如急鼓繁弦铿锵不绝,摘菜、洗菜、搅拌声犹如春蚕噬叶绵绵密密。原料准备停当,就要开始支油锅,炸鱼和各种丸子,烧煤炉,卤菜、蒸菜、做蛋卷。在有记忆的更遥远的外公还在世的年代,六七十岁的他还要拄着拐棍来我家蒸上几屉肉糕,因为肉和鱼以及淀粉的比例难以掌握,外公覆上蒸笼的最后一层纱布总要唠叨:“你们这都不会,我们老了之后怎么办喽!”外公过世后,然而这门技艺也没有失传,舅舅接替了配料的重任,可是还没等母亲娴熟,已经没什么人愿意吃这道菜了。风水轮转,如今人们又开始喜欢吃这道菜,街上的卤菜店也家家有卖,母亲总要买上斤把两斤,然后喃喃道:“这比你外公当年做的差远了,现在放的淀粉太多了,不好吃。”
母亲照例年年纠结当初没将做肉糕的记忆传承下来,可是我望着厨房中堆积如山的肉丸、鱼丸、藕丸、苕丸、蓑衣丸子和炸鱼,总要跟母亲说,“想吃什么就到外面买,自己做这么多多辛苦。还说肉糕,到了我们这一代,说不定连丸子都不会弄了。”母亲往往不答话,过了阵子就会说:“过年不就是这些事!不做这些做什么呢?”
年轻的时候,我很不喜欢吃那些名目繁多的丸子,这些年来却越来越爱吃了。也许是因为有些菜,要等上了年纪,才能品出其中滋味的。十几岁的年纪只嗜好糖和酱油等一切有味道的东西,全不知喜欢的只是调料。到了现在,便爱寻觅菜中的那一丝原味,好比苦瓜的爽脆、茼蒿的辛香。啖一颗藕丸时,与藕扑面相逢每每惊喜,蓑衣丸子的糯米晶亮饱满,要是吃出了其中的一缕荸荠味,再对上一旁母亲的满脸喜色,更让人觉得回味无穷。
年岁渐长,我对过年及吃喝愈来愈没什么特别的嗜好,每餐饭吃个七八成饱,菜合胃口就多吃点,不合胃口少吃。可是到了母亲家总是不由自主多吃点的。我们依旧固执地说母亲浪费,大鱼大肉吃多了对身体有害,母亲说知道,仍旧固执地弄上一大桌菜,然后不厌其烦地给我们夹菜。我无数次地教她大人就不要夹了,母亲有时会生气,但过阵子又开始夹了。也许只有在她眼中,我们原来永远都不曾长大。
年夜饭也许越来越丰盛,但年味渐淡,已经是个不争的事实,也许因为无忧无虑童年的远去,而我们又无力挽回。可是吃是个永恒的话题,能让我们变得简单。犹如我们挽紧妻儿、牵扶父母,一大家人热热闹闹坐在那里,抛开生老病痛、淡忘前事坎坷,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中,在满桌馨香的杂陈中,一一动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