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的时候系学生会的男生干部们都管辅导员叫老板，所以如果有事去系办，就会看到一群男孩围住一个男孩，非常认真地喊着“叉老板”“叉老板”。我一直都觉得那个辅导员很享受这种称呼，他通常一手拿烟一手懒懒地搭在桌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看这些下属呈上来的各种鸡毛蒜皮的小报告，有时曲起一个手指在纸面上轻轻地敲两下，让报告人无地自容地赶紧上来检讨自己犯了什么错误。他的坐姿看起来很随意，但无论往哪个方向变化都必须是一个略扁的S形，俨然屁股下面的木制办公凳子已经幻化成了可以让他随心所欲摆放身体的真皮大班椅。
读硕读博的时候，同班的男生们管导师叫老板。那时候这称呼还不是很盛行，当面不好叫的，只有背地里喊喊。他们聊天的时候互相就会说：你老板如何如何，我老板如何如何。没有上下文没有背景说明，陌生人会以为这是不同公司的销售在开小会。
我从来没有叫导师老板的习惯，不是我对老板这个词有什么偏见，只是每次一听到这个词，我就立刻会想起当年那个一群小男孩围住一个大男孩老板长老板短的场景。我不能否认我并不喜欢这个场景。当然，现在这些小男孩都已经人到中年，可能正跟着自己真正的老板的后脑勺端茶倒水，逢迎献媚，也可能自己当了老板，每天把身体歪成永远的扁S形，一边漫不经心地翻看别人递上来的各种小报告，一边在心里提醒自己注意不要让对方看到自己眼神滑向何处。这种能力，他们在大学的时候就已经从辅导员那里得到初级的训练了。那个辅导员的最大特点就是从来不让学生会的干部们知道自己在想什么。而学生会的干部们以猜测他在想什么为乐。这种游戏他们乐此不疲。
我觉得老板这种词是属于他们那样的男人的。他们热爱这个词，哪怕只是说着玩儿，他们也愿意在游戏规则中维护这个词的神圣感。所以这个以从属关系为主要内容的世界，归根到底是他们的。
多年以来每次坐出租车我都很困惑一件事，就是空车灯被拨上去以后，计价器会叫一声“老板”。我一直都在想，难道老板这个词已经普及到超过了“老师”“师傅”这样的民俗性的称呼，以至于连设计计价器的技术人员也自然而然地把它用于电脑程序？
后来我终于听懂了，计价器说的是：“往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