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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一直走下去
作者:西闪   9567字节   点击:6323   回复:752   所属分类:文字游戏
创建时间:2007-02-01 17:36:11   最后修改时间:2007-02-01 17:36:11  

本报记者 西闪
近年来,阎连科成为中国当代作家中不可回避的重要人物。凤凰卫视将阎连科评为“风范大国民”。而阎连科的小说被作家李洱称为“吊睛白额锦毛大虫”。这只老虎特立独行,悲愤而又绝望,濒临灭绝,但“它要吃人,而且不吐骨头。”
本报记者(以下简称“记”):昨天与你通电话,你说要去医院,难道是那部关于艾滋病的小说把你累坏了?
阎连科(以下简称“阎”):不是,我这毛病好多年了,十几年了,主要是颈椎的问题。有时好,有时坏,但每到快到农历年的时候都会有那么一阵,今年特别难受。
记:我看你身体挺壮的呀。
阎:看起来还可以,纸老虎。
记:我读你的小说,你的小说色彩向来比较深暗,有的文字甚至不给人出口。再见你这个人,还是和想像有差距。
阎:小说的确能反映一个作家的态度,或者一些情绪和看法,但是个人的生活状态还是和小说差别比较大的。
记:我是觉得,那些直面现实的写作会不会对自己造成某种伤害呢?
阎:那肯定是会的。不过反过来讲,人内心有些不舒服的东西,跟朋友聊聊天,和亲人说说话总要好一点。可是一去到像那种很绝望的环境你就会很绝望。哪像在这里,这样一个歌舞升平的地方。
记:你的小说,长篇也好,短篇也好,无论是写军旅生活还是农村,往往都有非常极端的矛盾冲突。这种设置很少在其他作家那里看到,而你为什么偏重于此呢?
阎:可能有你说的这种情况。
记:是不是可以说你对这个世界的认识是比较悲观一些?
阎:我想每个作家都会对世界有不同的认识。有的是很温情的,很抒情很斯文的,有的是比较灰暗绝望的。实事求是讲,大家在一起谈笑可以,但我对世界的看法的确是比较绝望的。比如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经常大家说,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很复杂,我觉得人与人之间关系中那种很灰暗,很奸诈,尔虞我诈,至少超出一般人的理解。再比如人与金钱的关系。不管多么伟大的人,多么渺小的人,都逃不过这么一个劫难。你看那些高官,他们为什么过不了这一关?那些普通百姓,很善良,也很卑微,他们也过不了这一关。经常我们看到,有的人为了几百块钱,甚至几十块钱、几块钱,做出超常的事情来。我觉得在金钱面前,人性是一样的。无非因为你是高官,对三万五万不在意,但一百万一千万就说不清楚了。不过是一个数字大小的问题。
再说作家,也是这样。一个作家,只要写好你的作品就行了。说起来容易,可是只要给他一点点权力,他就会放弃写作,去追求权力。这些都是屡试不爽的现象。包括我在内,你今天没有权力,也可以靠写作活着,但一旦碰见金钱权力,也过不了这一关。
记:也许阎先生对世界有比较透彻的理解。但是这并不能说,平常的生活不真实啊。那些美好的事物也是很真实的。
阎:我承认世界上是有美好的东西。人们生活在一起,美好的事物是有的。也不能要求每一个作家都像我阎连科那样认识世界啊,我阎连科也不可能像别的作家那样认识世界。但要肯定的是,世界有我们世俗生活的一面,也有超出我们想像的一面。我觉得我们现在不缺少关心世俗生活的作家,可能是缺乏另一类作家。比如对人性深刻地探讨,对社会敢于表达不同的见解,对我们的历史敢于重新去回顾去反思。说白了,真正敢于表达自己对世界的看法的作家,这是很难得的。
你说这个世界很美好,但是这个世界有非常不美好的地方。
记:你也承认,你的作品对你本人是一种伤害。也有可能,你的作品会对读者造成一些伤害,或者说冒犯。因为在我看来,大多数读者是比较脆弱的,他们会不会被你在作品中展示的人性伤害到?
阎:不会,我觉得不会。只要一个读者被这样的小说吸引了,读下去了,我觉得对他来说就是一种营养,不存在冒犯。其实我们这个社会不是我们单独一个人就能全面了解的,我们之间的关系是非常复杂,不是单纯的你好我好的,我们的历史也不完全是我们经常讲的、教科书上写的和从别人口中听到的,它有另外的一面。文学就在这些疏漏的地方有价值。如果这个小说不吸引他,那另当别论。只要小说吸引了他,那就是营养。比如说我的《日光流年》、《坚硬如水》,比方说《受活》,只要读者看完了,无论如何,那都是和他看到经历过的生活有很大差别的生活,也都是和他曾经读到的故事不一样的故事,这个作家对人对历史甚至有着偏执的观念,但都是好处,没有坏处。
记:你说到偏执,就存在一个如何将偏执化为深刻的问题。因为也有这样的可能,偏执会让作家的写作无法与我们的阅读经验产生共鸣。
阎:每一个作家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就是怎么样把自己的个人经验转换为读者能够理解的东西。如何突破自己的局限,这是我常常想的问题。我觉得我自己完全可以走得更远。风格上有更大的变化,小说语言上有更多的丰富性,结构上有更讲究的地方,这都是我在下一步的写作中需要探讨的。更与众不同的故事,更与众不同的讲述,是我追求的。但是有一点我觉得是不变的,你对这块土地的爱和恨,你对人的那种痛惜,你希望表达的大自然与人之间的那种矛盾与冲突。我觉得这些都是不会变的。
记:你在小说中不断表达对人的那种痛惜,人的局限性的确是值得我们探究的。那么你觉得,人的未来应该是什么样的?或者说,你理想中的人应该是什么样子的?
阎:虽然我表达了对人的痛惜,但我认为人的未来在哪里,理想中的人是什么样,这些不是我考虑的。我考虑的是在人们中间我是什么样的,而不是别人是什么样的。我希望我在做人上做得好一些,用我经常跟人说的笑话那样:“得了颈椎病的人最大的特点是什么?就是不能低头。”而且我腰椎也不好,不能弯腰的。我的身体不允许我那样子。在文学上,我也要这样去做,不低头,不弯腰。
记:作家也是普通人,无论情感还是思想也都是需要找出口的。那么你怎么处理呢?
阎:我觉得写作本身就是我的出口。不管怎么,你写了一个小说,你的情绪会相对平和一点。
记:我记得王安忆曾经评价你的小说,说很多作家的技巧是没话说的,但是情感上却不充沛,而你的小说在这方面很好。从你的角度看她的评价准确吗?
阎:其实国内写小说写得好还是多。王安忆的《长恨歌》就非常好,像韩少功的《马桥词典》、余华的《许三观卖血记》那也是非常好,都很触动我。我觉得好的小说有的是人物塑造得好,有的是故事讲得精彩,更重要的一点,那就是文学要表达一种真挚的感情。可能我在写作中是真心的,这一点我是做到的。
中国当代文学我认为处在比较好的时期。当然,我说的好可能跟别人说的好不一样。但是有一点是肯定的,中国当代作家目前大多数在静心写作,这是最最难得的。
记:不像五年前的中国作家。
阎:更不像十年前。无论比我年纪大的还是年纪小的,都在静心写作,只有在这种状态下才有可能产生好作品。
记:以前大家都比较浮躁啊,经商、下海、口号、炒作等等,现在为什么这样呢?
阎:还是有一批静不下来。静下来的还是像我们这些年纪偏大的人。中国急剧变化的时期都不如(上世纪)九十年代那么大。那段时期对每一个作家都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影响,也产生了文学上的空白。而现在呢,作家能够把握到这个时代发展的大致脉络了,相对处于一个稳定期,所以大家能静心的原因。该干什么干什么,各得其所。还有,大家在文学上的欲望也没那么大了。通过文学挣钱,通过文学当官,通过文学拿奖,都不那么现实了,文学就是文学了。文学的水更干净了。
对于我们这个年龄段的作家,时代给予的变化太多了,这是幸运啊。再年轻的人不可能感受到我们感受到的那种历史感了。这也让我们平心静气地写作。对于我来说,最大的问题是,能否一直保持这种刺痛心灵的锐气。
记:就是说你对现实生活的敏感度。
阎:对。这是我最关心的。就是说,在我讲一个故事时,如何能够防止出现一种自我审查的心态,这个能写,那个不能写。我之前的写作,包括《丁庄梦》都是一种自我审查的结果。说良心话,如果我知道《丁庄梦》会是今天这个结局,那么我不会把它写成这个样子。
记:你是说,你会更放开地写?
阎:对,问题就出在这里。早知道这样的结果,我索性好好写。现在它已经不是我本来想写的东西。对此,我非常遗憾。
记:那么《为人民服务》呢?
阎:《为人民服务》那小说我不觉得写得有多好。这个小说最大的问题是重复了我以前的东西。这个小说也就是朋友约的一个中篇,三四万字,后来一下子写多了,就想出个单行本玩玩。实质上是没经过深思熟虑的。
记:所以你觉得遗憾的是《丁庄梦》,而不是《为人民服务》。
阎:对。不管《为人民服务》给我带来好的影响还是不好的影响,我都不遗憾。但《丁庄梦》毕竟是我从1996年就开始准备的一个小说啊。一开始我是雄心勃勃啊,《为人民服务》给我带来的最大的负面影响就是影响了《丁庄梦》的写作。我后来想啊,依照我现在的年纪,我还来得及改正。我提醒自己,今后我的写作一定不能够搞自我审查,想怎么写,就怎么写。
记:这一点难度非常大。
阎:是大。我要坚持几点,第一是不考虑出版的问题,第二是不考虑读者的问题。说开了,就是一切按照我的真实想法表达。这是我对自己的要求。可能有些妥协,也有些顾忌,但绝对不能超出我的良知范围。
记:我不知道你会怎么样,但是就我所知道,一个作家在写作时,那根线总在脑袋里动。
阎:我知道在中国这个环境中不可能完全做到没有限制的写作。但是要有度,超过那个度就会放弃做人的良知。谁不需要妥协?都需要,关键是不能超过那个良知的度。
记:在你的写作中,是什么对你的影响是最大的?
阎:每个阶段不一样。有的阶段可能是某个作家对你的影响,有的可能是一本书。在现阶段,在这几年,对我产生最大影响的是民间故事。
记:为什么是民间故事呢?
阎:我给你讲个事情吧。去年的四月份,我有一个八十岁的大伯去世了,我回老家奔丧。在这个过程中发生了一些非常奇异的事情,诡异得超过人的想像。我这个大伯有个孩子,早年,20年前就死了。这次我大伯去世,家里人就要把他的儿子从坟里迁出来,迁去和大伯一起葬进祖坟。为此按我们河南的习惯,要给这个死了的孩子配阴婚。就跟当地的一个溺死了的女孩子配了婚。按照习俗,这毕竟是一个喜事。四月份,一场鹅毛大雪,那应该是河南当年最后一场大雪。这倒没什么,六月份也可能下雪的。奇怪的,大雪铺天盖地,忽然飞来了无数的黄色的小蝴蝶,落在我大伯的棺木上。在起我大伯的儿子的棺木时,也发生了很多奇怪的事情。我就觉得,这些奇异的事情,对于我来说,可能胜过读十本好书。听是没用的,轻易就可以听到这么一个故事。可是一旦你亲眼目睹了这些事情后,你会对小说的真实产生一种探讨的想法。这件事情不真实吗?它当然是真实的。那么我就相信一点,我们所说的小说的真实,可能在现实之中,也可能不在现实之中。
记:你的意思是说作家要追求个人的真实。
阎:我不管各种说法,什么生活真实,心灵真实。不管怎么样,我认为,有一种真实超出我们想像。我想这件事情,是会对我的未来产生影响的。可能是很大的影响。
我更坚信,来自土地的东西可能是最有生命力的东西。关键在于,这个故事,这个土地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在河南老家生活过,我的亲友们现在还在那里生活,我想我的写作是有根的。我会在这条路上,不管任何人的批评,一直走下去。
记:现在文学创作中也有一些问题。比如说,有的作家曾经创作出了相当有份量的,甚至是极高水平的小说,为什么在几年后或者十年后,会写出质量很不尽人意,乃至让人大失所望的作品。
阎:你是一个记者,同时也是一个专业的读者,应该知道,每个好作家的作品都不会部部完美,必然也会有失败之做或失败之处。我觉得看一个作家不要看一部作品,应该看他稍长时期的作品。一个写了失败之作的作家会好好总结,意识得到自己失败在哪里。
记:是不是媒体过度的宣传造成了读者期望与实际之间的落差?
阎:我觉得不是。真正一部好的作品是经得住冷落,也经得起炒作的。一部作品写得好,媒体怎么帮忙都不过分。但一部作品不好,不是媒体炒作过度,而是它本身经不起炒作。一个作家的作品要经得起各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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评论:
来自: 西闪   字节:196  ID:1102  发贴时间:2007-02-01 17:39:26  原贴 
采访大概整理了三分之二,还有一些没整理。主要涉及到其他几个作家的褒贬,以及他和出版社打官司的事情,他觉得说出去不好。
还有他迷信的一面没整理。比如本命年不写作啊之类。其实很有意思,只是肯定发不了。  
来自: 210.75.218.*   字节:104  ID:1116  发贴时间:2007-02-02 09:26:13  原贴 
有没有觉得,他迷信的一面可能会成为他写作的致命伤?

我看到他说大伯的棺木上落了蝴蝶的时候,就有这想法。  
来自: 220.248.150.*   字节:61  ID:1123  发贴时间:2007-02-02 10:27:13  原贴 
我倒觉得迷信可能对他的写作有好处,至少不会有害。
拭目以待~~~  
来自: 220.101.212.*   字节:166  ID:1125  发贴时间:2007-02-02 10:36:38  原贴 
我倒不认为蝴蝶有影响。

作家最大的影响是,写完自己的体验就写不动了。即,带自我色彩的、自传的,老是重复的,能成,其它、不同的纯故事就不成了。

若能超越,就好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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