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如意-28
作者:射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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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胡说
创建时间:2012-07-19 13:03:18
最后修改时间:2012-07-19 13:03:18
丰聆楚却没听见后头这句,只低头苦思不解:这致幻烟云中所现二人一真一假,穆展鸿之事假中存真,偏偏能知晓她心中忧思,若不是行动举止迥异往日,她心中又早存了单诗涯这道坎,只怕已然入伏。这林有思和她在此相逢,却也太过巧合,和那穆展鸿接踵而至,诸般关联,又岂止一个“巧”字可解?思来想去,却无得宜之法,只得盘算先寻着赵媗尔,二人相互印证参详,看能否解此烟云之惑。
见她凝神思索,林有思只立在一旁瞧看,也不说话。忽然听得烟云中隐隐传来数声惨哼痛呼,他耳力甚好,招呼了丰聆楚循声寻去,不过十数步,便瞧见前头一稚幼身影伏在一根钟乳石旁,抱柱不住啼哭,正欲开口相询,身侧衣衫微动,丰聆楚已抢上前去。
原来这女童正是赵媗尔,只见她面色苍白,目中神光散乱,好似大病了一场,丰聆楚欲待将她扶下,甫一伸手,赵媗尔忽然浑身发颤,口中尖声道:“你又来做什么?我如今已不是你敌手,你害得我如今还不够惨么?必定要取我性命才甘心?”忽然间瞥见林有思,忙扑过一把抱住他双腿,“大哥!妹子当日身投魔教,原是全命之举。何况这些年师傅待我甚好,我虽修不成高深道法,性命却已无碍。大哥,莫非你将这教规教义,看得比妹子的性命还重么?”说话间已珠泪潺潺,难以遏抑。
见她只是一副癫狂神色,丰聆楚知她已为烟云所迷,搀过后强喂了数粒漱玉丹,又教林有思远远坐开,吹了一曲清心息念的箫曲,这才见她渐渐收悲止痛,双目神采渐复,一时已瞧清身周情形,不由得摇头喟叹不已。
自和她相逢伊始,还是头回见她这般颓唐神色,丰聆楚将林有思支开,自个潜运神思,要探她修为是否有损。赵媗尔一时察觉,只苦笑道:“我本是觅丹后期修为,方才为烟云所迷,心魔趁隙而入,如今已元丹溃散,只基台勉强存于识海。呵呵,人家是修行愈发精进,这天下也只有我赵媗尔,修行境地是一退再退了罢!”
丰聆楚一缕神识探至她识海,果然元丹无存,就连那神识基台也是摇摇欲坠,这般境地,比那修行有年的入门弟子尚且不如。想必方才这烟云幻化之害非同寻常,似她这般老练冷硬之人都着了道儿,心中不知怎么生出一丝难过之意。犹豫半日,复又从怀中取出那抱朴丸递过道:“这丸药本是你先取的,此时正合用,你赶紧服下罢!”
赵媗尔见她此举,先时惊诧,又复伤感,片刻后摇头道:“若是先时我取了它服用,凭了此丸的抱朴守真之能,只怕就能回复到功破前的化形境界。此时我已遭心魔反噬,基台之固堪忧,便服此丸,至多勉强凝丹,时时还有丹散台坍之忧。不若趁此机缘绝处求生,从头修行,于我说不定倒是件好事!”
见了丰聆楚仍是满面不解之色,赵媗尔目凝烟云缓声道,“这样罢,我说个故事给你听,待你听完,差不多便明白了。”
“四十五年前,天工教可比如今要兴盛不少。那时教中二护法,西行尊者、乐门穆师骁等人均已入筑神境界,四门一教好生兴旺。反观抹仙教却逢前代教主暴毙,教中三使和五散人倒生了内讧,纷纷隐匿形迹远遁深山。一时间魔教几近销声匿迹,天工教四门往来甚密,就连那门中年轻弟子也往返频频,或为较技论法,或为验宝驭器,一时也不知出了多少天资骄纵的后辈弟子。那理门有一少女,自小父母双亡,和其兄长拜入理门,为门中兄长及师辈厚待,又兼生性颖悟,年纪轻轻便将门中的无邪天书练至小成境界,一身修行已近化形,其仙缘之厚、道基之固,莫说在理门,便天工教麾下众年轻弟子中,也是一时无两,她兄长虽也是修行良材,却也及不上她。那理门中少有女弟子,平时耳濡目染之下,便将她也养成了豪爽仗义、利落疏狂的性子。咳咳……”
她原本灰败的稚面上忽然现出一抹潮红,丰聆楚伸手相扶,赵媗尔却摇头道:“那一年恰逢九宫论法大会之期,各门各派的后辈弟子俱都聚集在针门的九嶷山观礼。这理门少女陡然遇上了诸多修行德品皆都出众的弟子,一时不胜之喜。其中针门女弟子尤多,又兼道行精绝,这少女和她们最是合宜投契。当晚也不归屋,只和她们混作一处论法较技。”
“一时说得兴起,单凭言语切磋已难止歇,又皆是年轻气盛之辈,众人不禁突发奇想,便聚众到那第二日各派较技的擂台上见个高下。唉,要知九宫论法大会原是各派倾尽门中精锐较技夺宝,上台之人少说也是化形后境修为,这数人虽是天资不凡,只不过碍于年幼,道行终究有限,唉,她们上这台子较技,原本也是瞎胡闹。”
“一番较量下来,针门数姝虽是年岁稍长,其修行术法,比这少女居然都要弱上一筹,少女志得意满,其余人等也是心口皆服,一行人又嬉笑一阵,这才回去歇息。”
丰聆楚听她所述本是欢快平和之事,不知语调却忒般平冷,又听得渐涉针门,记起赵媗尔先时所问针门之事,不知如何心中渐觉不安,从瓶中又倾出粒漱玉丹送她喂服,纤掌禁不住微微发抖。
“第二日便是论法大会的正日。事关修行地界宝物归属,何况那天工教中已提前放出消息——若有惊采绝艳之士立封为护教右使,各派各宗无不倾力而为。一时间天下的正道高手来了十之八九,台中各般高妙道法、奇兵至宝层出不穷,这少女观得数场,才明白自个不过是在年轻一辈的弟子中略略拔了个尖,和台上较技的各派高人相较,相距不可以道里计。一时她只在台下暗生感叹,却瞧见那针门数姝面上却无惊异之色,心中正疑惑时,突见她们一道面露喜色,原来应声入场的,正是针门的东渡菩提。”
“那一日东渡菩提在台上足足立了三个时辰,三教七宗十二派共有三十八位化形以上高手先后跃上台来,数息之间,均为她针线绷三宗术法所败,一时间各派修士均为她气势风采所慑。那理门少女嗔目结舌之下,不禁将台上之人和自个相较,且不说东渡菩提,只说和她对阵的任一修士,自个都远远不及,这才知自个从前乃是坐井观天,将天下修士都看弱了去。”
“少女正气馁间,却见针门数姝都低声欢呼,打听之下,才得知东渡菩提近年融汇针门三宗术法后修行大进,隐隐已是针门第一高手。掌门使料定她此会必然胜出,日后护教右使教务繁杂,只怕再难在九嶷山常驻,便要她会后遴选数个门中弟子随行,以便续她传承。菩提虽未首肯,却也不曾出言相拒,只说待取了教中右使之位再说。故而众弟子存了此心,见她得偿所愿,俱都心中喜不自胜。”
丰聆楚听她细说门中旧事,不由得记起针门三妪所说的三宗同修之害,不由接口道:“菩提修行卓绝,针门弟子近水楼台,若得了她的衣钵,修行固然未可限量,却不见得能有她那般成就。”
赵媗尔点头苦笑,“按理说这原是针门门内之事,和那理门少女没什么干系。哪知当晚教中聚会,菩提向那教主提及此事,教主沉吟一阵,却告知她教中事务繁杂,至多只能收授一徒,何况她如今已是护教右使,那么传承弟子不能仅限针门,应在天工教四门中考较择取,当下便和观礼的教中各门说定,一月后在集结各门中年轻一辈的弟子再聚九嶷山,终胜者便可拜入菩提门下。”
“这一消息传来,各门年轻一辈的弟子俱都欣喜若狂,要知化形与筑神境界之隔虽只一层,这之间的修行之距却似天堑,以那天工教当时修行之盛,筑神修士也只寥寥可数几人。诸多修行之士囹圄于化形境界后再难寸进,若是有明师指引,境界突破之事便有可期。那理门少女也自欢喜,和兄长告知一声,这一个月便留在九嶷山潜心苦修,顺便和天工教年轻一辈的弟子切磋请教,要瞧自个究竟有几分把握。当时和她一般想法的各门弟子不在少数,故而那九嶷山上甚是热闹。”
丰聆楚低叹道:“菩提修行之高,固然教人艳羡,只是其三宗同练之能,一半源自天资,另一半却都要归结到运气二字,若将全数心力托付于此,殊为不智。”
“想必如今针门弟子都已广知三宗同练之祸。只是当年此事菩提未言明,连针门中人也少有人知。诸多年轻弟子只见得到菩提的绝世神通,少年人心中激越之下,谁能想得到其他?”
赵媗尔歇得一歇,又接道:“那理门少女在山中十数日,每日不是在屋中勤练无邪功,便是和各门弟子讲道论法。众人见她小小年纪道术精妙,不由问及其所修功法。少女从小长驻理门,从未和这多天资颖悟修行精深的同辈弟子相处这许久,只觉人人俱都热心快肠,又听众人赞声不绝,一时忘情道,‘我所修的无邪功虽是高妙道法,只是其中的凶险之处,也非其他功法所及。’原来无邪功原是理宗所创,那理宗一辈子性子憨真似顽童,所创的这功法也是独具奇思。这功法运转便以一夜为一周天,神识发动时其人由长变幼,修行随之减退,退至垂髫之龄时才能逆转功法,神识渐厚间其人从幼复长,修行道行随之回复,及至一个周天运转已毕,神识积厚,修行便能有所精进。她解说得一阵,针门便有一姝笑言,若是中途遭了惊扰触动心火,岂不有返老还童之忧,嘿嘿,那理门少女笑解道,‘正是,非但返老还童,还有散功之厄,不过此法精进修行甚快,我在理门修行时又有阵法相护,风险虽大,却也抵得过了!’”
丰聆楚心中渐冷,见那赵媗尔讲至此处忽尔停住,眼中渐有泪水积聚,于是涩声说道,“原来当年破你无邪功的不是旁人,正是九嶷山居之人。”
赵媗尔稚面微扬,不知何处来的冷风一吹,眼中积泪渐干。“无邪功破后,那理门少女仓皇之间逃下山去,孤身一人只余填基功行,又兼有无邪功破后神识如沸之痛,从此便对天工教弟子尽皆恨之入骨。嘿嘿,这少女诸般潦倒窘迫之间,原以为必死无疑,不料却为抹仙教的清虚散人所救,又教她以魔门聚神之功归拢降服神识,这才解了她的散功之厄。从此她便拜入散人门下,嘿嘿,却比在天工教中自在安逸多了。”她明知丰聆楚已勘破这理门少女便是自己,只是思及当日境遇之惨、穷途之悲,便觉哀莫大于心死,故而仍是如同说讲旁人之事一般。
丰聆楚数番欲待张口,数番又觉无话可说,好一阵平心息念,勉强出声道:“当日如何不去找她理门中的兄长主持公道?”
赵媗尔数声冷笑,“那少女无邪功破,当日只道必定功散身殁,原不想兄长见了伤心,一心只想找个无人之地自生自灭,哪知为散人所救。待得痊愈已是一年之后,她费劲艰辛寻到兄长,和他道明这段变故,她兄长先时沉默半晌,后又责备她有违教规,不该转投魔教有损理门声名……至此这理门少女已身冷心凉,转身便离了武当,四十年间再未踏足一步。”
她目力远注,也不知瞧在什么地方,半晌回过头看见丰聆楚神色酸楚,忽然又笑道:“你忧的是哪门子闲心?是了,这别人的故事说得也够了,你瞧瞧方才和你一起的那傻小子,被你支吾在那边已经呆不住了罢?还不将他唤过,我们好好思量这出阵之法。”
待得将林有思叫转,二人再番相试,瞧他果然不是烟云幻化之物,不由得更是难解。
“空武真人法力果然难测,想来此地留存的迷幻烟云竟能窥透人心中所思,瞧准其薄弱之处相应变幻人物,唉,我心中有此破绽,这烟云也无需另番存心,只将四十年前的诸般旧事重演一遍,便能勾动我心底魔障。如今我修行全丧,便好似当日出入理门的垂髫少女,心中恶念,借了此番幻境重历却也得以消解。如今从头开始修行,只怕这才是正途。”
丰聆楚推人及己,便知自个破绽便在穆展鸿和单诗涯身上。穆展鸿本已是心中魔障,她年少初番情动,明知此情不适已极,奈何情思不似神识,丝丝缕缕总难归顺,方才幻境中若不是思及单诗涯后突然心冷神明,勘破幻局,只怕已和赵媗尔一般结果。虽然想明此节,也只得尽力将情思往心底最深最暗处埋压,更顾不得日后一旦翻涌便是惊天动地之危了。
两人均未理会林有思,他耳中虽然听得只言片语,只是满腹心思都落在丰聆楚身上,也未听明白二人所历之险。瞧见丰聆楚面上神色一时数变,却未有片刻落在自个身上,心中只觉空空落落,叹了一声这才向四周看去,忽然跳起身子道:“咦,这烟云都已散了,这不就是我先前奔进所在么?”
二姝随之立起,只见幻烟之阵已然散去,销宝兽不见踪迹,四周钟乳林立,细看半日,再无诸般机关消息,前方一片幽潭,清泠如镜,正是先时的出水之处。
丰聆楚对了赵媗尔道,“这回转之途原本有二,一是从水中直达我来时的蹉跎洞,还有我三位师姐相侯,另处便是你们沿山脉而入的潭上洞口,依我看,和我一道回去倒妥当些。”
赵媗尔听她这般言语,乃是忧心自个伤势,且又身怀空武遗宝,唯恐遭人觊觎之故。虽不愿与天工教众人照面,只是更无良策,于是点头道:“当日沿了山脉纵身入潭,也未留下标记,便想寻到路途也难了。”
丰聆楚转了身又对林有思道:“林道友有何打算?”
“我……我也记不得了,还是和二位一同去那蹉跎洞……也好……也好有个照应。”
丰聆楚摇头道:“同走无妨,我问的是道友离山之后有何打算?总不成还和我们一路吧?”
林有思未想她言白至此,不由面红耳赤,心中微微动气,“出去后我自然要寻个僻静之地,勤研那丧乱拍上的蔽目咒之法,不会再烦扰姑娘。”
“蔽目咒?在何处?可能与我瞧瞧?”赵媗尔原本正打量他二人神色,听至此处,突然插口相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