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如意-31
作者:射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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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胡说
创建时间:2012-08-29 16:37:08
最后修改时间:2012-08-29 16:37:08
左侧立就的却是一个肥胖头陀,顶箍金环、脖悬法珠,丰聆楚眼力极好,已瞧清那法珠原是一个个细小骷髅串成,再往上瞧见他肤白体宽、面目慈和,和那法珠的血腥之状甚是不符。忽然见他咧嘴一笑,丰聆楚不知如何生出一股畏惧之意,身子不自禁倒退了一步。
右侧却有一中年女声笑道:“幽提老祖,你再怎地粉饰这太平面目,那胸前的拘魂珠却泄了自家底细,瞧把人小姑娘给吓的。”此姝随声上前,只见她身子高瘦,发已半百,两边面颊上各有一道刀疤,直划至唇下交错成一十字。眼见自己往前一站,那丰聆楚又退了一步,这才朗声哈哈笑道:“还不及我破刀罗刹从头凶至脚,倒还实在得多。”
单诗涯眉头连皱,原来她见闻广博,从前虽未和三邪打过照面,却也早听说过面前数人皆是成名多年的邪教修士,心知今日若是一个应对不慎,非但讨不了好,只怕还有性命之忧,己方众人中唯有她是掌门弟子,略一思忖,开口朗声道:“请恕晚辈一行莽撞,以为误中埋伏,故而为求脱身使尽各般手段,却不知是诸位前辈在此修行,一时不慎,竟致前辈的宝物有损,真真罪无可及。”
那破刀罗刹轻声道:“嗯,你如何以为我们在此修行?”
单诗涯神色未变,低头答道:“空武真人原有遗旨昭告天下,诸位修行有年的前辈若是踏足此山,便会触动禁制中的无名神雷,此处虽是空武山外,相去也不过十数里地。想必各位皆有教中子弟在此间寻宝,故而在此相侯,闲暇时修炼功法,否则哪有这巧,正对了我们归途布网,又岂有对我们后辈弟子下手的道理?”
破刀罗刹只在一旁笑个不止,忽又侧了头向那头陀道:“幽提老祖,这姑娘心思机敏,口齿伶俐,正拿话挤兑你我哩,嘿嘿,此事原是你邀约,瞧你怎生说得她心服口服才好。”
幽提老祖单手执定项中骷髅念珠不住摩挲,这才展颜笑道:“姑娘此话原无大错,小错么,却有这么两处。其一是此处既已离山十数里,我等在此便不会触发禁制,至于以长欺幼以大欺小之事,只你正教中人有这般禁制,与我等何干?其二,我们自然有弟子入山寻宝,虽是技不如人,却已得知这山中至宝已落在你等手中,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如此一来更要查个清楚了。”
丰聆楚见他此话一出,只阴恻恻笑个不住,自个目光不由得又落到他脖中法珠之上,忽然脱口叫道:“你是那阴浮子的师长?”
头陀颔首笑道:“针门弟子果然个个聪颖非凡,针门得宝之讯,便是我徒儿飞剑传讯于我。嘿嘿,更何况这空武山外围何等辽阔,我三人如何便能算定你们必从此处而来?各位不妨再猜上一猜。”
覃如意闻言心中微动,当初便只自己和那阴浮子斗法较技,此时识海内视,忽然见元丹眉头之上伏了一截线状阴影,想必是当时破除阴浮子白骨骷髅时所沾,一时识海中神识滚沸,片刻已将阴影炼制虚无。
幽提老祖朝她点头道:“凭我徒儿的六十年功行,也只在白骨骷髅中祭炼出这一只缀影魔,专待法宝被破时凭其轻巧之形,来追查敌手行踪,如今却被你神识炼化,嗯,咱们这个梁子,只怕是难得解开了。”
破刀罗刹双目原本紧盯在覃如意身上,些微变化都已收入眼内,见她已破去缀影魔埋伏,不由侧头向了凤黯道人道:“如何,我说从抹仙教得来的消息半点不假,这心火眉针之利,原以你魔羽困仙网应对最是合宜,哪晓得却冒出个乐门小辈轻易破将了去。”
凤黯道人正是恼怒如狂当头,听得这般挪揄,哪还按捺得住,尖啸声中双臂往上抡起,背后忽然现出一对硕大无朋的黑羽巨翅,双翅开阖收放数次,只见那平地里陡生飓风,更有无数如匕利羽脱翅而出,挟沙裹石直向众人飞来,林有思处去势最急,显是要报那损伤法宝之恨。
丰单二人略一对视颔首,丰聆楚便将火云摇祭至数丈方圆,单诗涯千丝继出,已将火云摇紧紧卷住挥舞对敌。利羽甫遇火绷,粲然对撞出大片火光,绷上火凤一声轻唳已回翔半空,双翅长尾极力扑开玄色利羽,只是那利羽不知是何物造就,其阴寒冰凉之性正与火凤相克,只在空中转得半晌,身周火光便渐渐黯淡,口中不住低声哀鸣。单诗涯忙祭出无有洞天与天孙锦帕,才将面前这一片黑羽堪堪敌住。
余下诸人各驭法宝以对,快雪斧与针棒堪堪将方信迟不语二人护住,二人只余自保之力,也无法将那利羽击溃。林有思身前利羽最是密集,他惟恐身侧赵媗尔无力抵挡,怀抚箫脱手挥舞之间,已将女童护住,只是自个身前便有所疏漏,那凤黯道人原本目不转睛瞧定了他,见此情状忽地挑破指尖,接连弹出数滴鲜血附着于一枚黑羽之上,那黑羽陡然快似电光,直朝林有思而去。
正急难间,丰聆楚但觉袖中乾雷灯隐隐欲动,明知众邪意在遗宝,却也管顾不了这多,正要冒险祭出,却见数溜红光笔直穿向那枚黑羽,谁知心针不曾穿出,那血羽也未得寸进,只堪堪定在林有思身前。林有思一时迟疑,忽听覃如意低喝道:“还不速立于我身后?”抬头见她身侧红光隐隐,料其必有异宝护体,忙携了赵媗尔跃入她红光庇佑中。
原来这心火眉针之能重在扰人心魔,以自身一点心火激其心火自内而外燎发,凭的原是四两拨千斤之能,未料这凤黯道人自小便孤身一人在那断飞崖修炼,日日晨钟暮鼓,甚少与外界尘世交道,心底杂念私欲几近于无,故而以往无坚不摧的心火眉针此时对上了他的血羽,相互纠缠数刻,却也未现胜机。
幽提老祖朝那破刀罗刹点头道:“果然你有先见之明,邀了凤道友抵住此姝飞针,否则你我对上,只怕确实难缠。如何,现下你我再无顾忌,自当尽展你我手段,一为夺宝,二则也出出从前被天工教羞辱的恶气?”
原来这幽提老祖接得阴浮子飞剑传讯,便知若要夺宝,这覃如意心火眉针便是心头大患。当日抹仙双使也在此针下铩羽而归,如若仓促对阵,亦无应对之策,和那破刀罗刹相商,遂想到将凤黯道人邀来相助,原本要借他魔羽困仙网之力擒拿众修,哪知此网虽然厉害,误打误撞却被乐门中人轻易破去。破刀罗刹以言语相激,逼得道人展开真身法羽对敌,威力之巨且不消说,却将二人最为忌惮的心火眉针牢牢困住。
喋喋一笑间幽提老祖颈中骷髅忽地一一飞起,半空中依次幻化催发,只见其空目中不住喷射幽暗阴火,巨嘴张合时又发出一股勾魂摄魄之音,全向丰聆楚扑咬而来,破刀罗刹却无声无息祭出一柄奇异弯刀,形似镰月而冷,色做碧绿近妖,飞至半空中已青焰大亮,却往那方信和迟不语二人扑去,显是要阻住他二人相援之势。
此时七人已分作三处,覃如意心火眉针被困,但三宗术法在手中流水价行使出来,也将己方三番悉数护住,林有思仍有余暇口奏平心息念针乐以消那骷髅低啸。单诗涯神识潜运,身周千丝忽然飘起,迎住空中利羽,丰聆楚趁势收拢火云摇在手,大绷盘术频发不休,单诗涯诸宝得其臂助,一时威势大壮,那天孙锦帕更是迎风大涨至数丈大小,对了那骷髅阴火,不住应以电火雷光,一时又成僵持之局。
只余方信和迟不语甚是窘迫,二人抵挡那黑羽已是捉襟见肘,见此罗刹碧刀来势凛冽,便知非己能敌。方信回头将迟不语一扯,便欲飞遁避敌,哪知碧刀倏忽临顶,陡然间大放绿光,二人被罩后便似被一层无形之物所缚,行动间异常艰涩。方信驭斧回抵,与那碧刀相互交击,刹那间减灭光华跌落在地,眼见得碧刀临近,又见迟不语和自个并立,方信略一迟疑,便欲挡在她身前,哪知迟不语低吼一声后身与棒合,刹那时已将方信抵送出碧光之外,自个迎在刀前。那方信正迷糊间,却见一溜碧光已落在迟不语跟前,在她额上迅疾无伦点了一记,只见她周身顿时转化绿,碧光如流萤般涣散,其人身软似绵,轻轻瘫倒在地。
这一变故来得好快,针门众人未及援手,迟不语已然倒地。丰聆楚心中大急,忙祭出袖中乾雷神灯,灯芯上一点如豆,神识催运后大放光明。此灯正是那黑羽克星,芯头火意原以空武真人所炼的九转离火为引,又收了那销宝兽丹火,勃然喷发间已将空中黑羽的阴寒玄凉之意消融大半,覃如意心火眉针去了桎梏,神意遥指,急向双邪的阴火骷髅和碧色妖刀逐去。
眼见得情势逆转,林有思合了赵媗尔忙按落在地,疾奔至迟不语处时,方信已扶起她身子,秀面上满是不解之色。
赵媗尔问得数句,见那方信仍是神色恍惚答非所问,暗叹一声伸指往迟不语鼻下探去,只觉半日才有一声浅薄呼吸,兼有身体寒凉、满面皆碧,知其必然中了奇毒,又见其双目坚闭、牙关紧咬,知此毒性霸道,只怕片刻间便有性命之忧。
场中心火眉针再无道人黑羽牵制,正在四处飞驰对敌,那破刀罗刹与幽提老祖全凭了神识牵引驭使法宝,见此情状,自忖心中杂念过甚,不及凤黯道人远矣,如何敢当面此针,各自向后飞遁远离,赵媗尔见状高声叫道:“若要救人,先留下破刀罗刹!”
覃如意催针似虹,直朝那罗刹奔去,竟比她溃退之势还快上几分,忽然听见方信一声高吼,连人带斧向那妖邪扑去,那罗刹御刀顺势挥使,方信立时闻得一股异香,脑中顿觉昏昏沉沉,不知不觉中已被她顺势拨引,向那眉针迎去。罗刹女一声长笑,“幽提老鬼,宝贝怕是抢不着了,别因此勾动心魔,贻成大患,我先去了!”随即身化碧色流光,纵空而去。
覃如意虚空作势按引,已将方信轻轻推开,眉针倏尔四散已兜住幽提老祖退路,防他步罗刹后尘。心知迟不语所中之毒耽搁不得,强行将神识催使如沸,眉针夭矫如龙,不一时已在幽提老祖身周布下一层暗红屏障,外头瞧去只见其中火光汹涌、吞吐不定,里头却瞧不见是何情形。
幽提迟得一步,已失飞遁良机,除了心中不住咒骂破刀罗刹奸猾无情,也只得拼起全副精神应对。眼见身周这眉针屏障火光汹涌,火势变幻中却有影像更迭幻化,凝神一瞧,只觉其中人物面容、周围景物无不细至毫巅,不知不觉便将心神沉浸于此,指了阴火骷髅将身子护住,自个却细细看那画中情形。
屏障中画幅流转,先看见一个长发中年男子携了一婴儿长途跋涉,餐风露宿许久,终在崇山峻岭间的古洞处拜得一头陀为师,入门后削去顶心之发,奉了师命又四处擒拿凡人祭炼生魂,渐渐见得其形容老去,那脖中所戴的骷髅念珠也不住增多,直至累增至三圈才止。
忽一时浓雾生起,将其上情形掩盖,又来一阵狂风吹卷,将那高山密林点点驱散,屏障之上又现出一副场景。见得一肚圆孕妇躺于一破旧茅屋的床榻之上生产,那女子千般呼号万般翻滚,将一床烂絮浸得汗透,渐渐动作渐小没了声息,不一刻却有一声响亮婴孩啼哭,又见那稳婆将一个襁褓交到门外青年男子手中,朝他不住哀哀细说,男子转过脸来面色惨白,瞧那面容,正是前幅画卷中长发男子面容。
面前画卷又变,瓢泼大雨中现出一阔大屋宇,一少年披头散发,执剑立于屋角一侧,身边一华服老者和他面容甚是相似,正以手戟指了他不住喝骂,旁边老妇一副伤心脸色,正不住垂泪,未及片刻,老者又喝了数句,少年只是不住摇头,老者愤极,忽然抽了少年一掌,披发少年陡地怒发如狂,面红耳赤间突地持剑向老者胸口刺入,老者颓然倒地后,那老妇抚尸恸哭,忽然又从少年手中夺剑自刎后倒地,那少年狂吼一声后奔出门去,大雨滂沱间,一道电光在头顶扯亮,将那少年面容照得透彻,和前两幅画卷中男子同为一人。
看至此时,幽提老祖心中犹如狂涛拍岸摇荡不休,原来这心火屏障中所见,皆是他亲身所历,故而反应犹烈。原来他自幼生长在殷实人家,天差地错不知如何爱上自己表妹,不伦之恋为父母知悉,自然是极力反对。那一日闻得其表妹已有身孕,其父怒发如狂对其责骂不止,他一时愤恨竟将其刺死,其母伤心之余亦借他手自裁。伤痛又兼畏惧,他携了表妹逃至僻静深山,谁知颠沛流离之下,胎气半途发动,穷乡僻壤之间又遇上难产,还未产完便已亡故,自此后他性情大变,携了幼子投身南荒阴浮教麾下,专以攫杀凡人祭炼神魂恶鬼为修行进阶之道,终于养成了这般凶残暴戾之性。
幽提瞧见自己炼魂、成道、得子、失妻、弑父、亡母诸般场景,一幕幕从前经历在那画卷中自近而远倒序呈现,如身亲临,如目亲视,成道后之所以这般视人命如草芥,追根溯源,都与最初因他而死的三人有关,他原本将这些前尘恨事悉数深埋心底,多年来一直避免思及此事,哪知此时受了覃如意心火眉针挑引,却在眼前历历重现,一时只觉得识海中处处心火勃发,不一刻体中神识便被烧得千疮百孔,身子无法自制,不由得唉嗐一声落下地来,那颈中数圈念珠骷髅,生前多是些怙恶不悛之徒,平时全凭了他神识妖术压制对敌,此时去了掣肘,忽地迎风怒目而回,全都咬在他身上,只将一个肥胖头陀咬得神衰气竭,满地哀嚎翻滚不止。
心火眉针上本附了覃如意神识,凭此引动幽提老祖体内心火,故而虽未亲临幻境,神识相触间也已将其心底魔障知晓了个大概。一壁唏嘘暗叹,一壁遥指眉针将阴火骷髅穿梭炼化,见其哀声渐止,手中绣绷抵直指其喉道:“如今你已濒走火焚身之境,偏又教颈中恶鬼啖咬神识,如今想要焚身亦不可得,非得受尽十余日的苦痛后才能骨散神销。不若告知我等那碧刀刀毒的破解之法,抑或是那罗刹魔女的去向,我这便给你个痛快。”
幽提老祖喘息道:“碧刀之毒原是黄泉鬼蜮中魍魉死气祭炼而成,哪有这般易解?便有也只那贱人知晓。那贱人向来行踪飘忽来去不定,当年我只在大荒山同悲崖与她见过一面,此番夺宝,若不是她极力怂恿,我如何肯来?若你能寻着她,还求你帮我在她身上多戳几个透明窟窿,以消今日她独善其身之恨。”说至此时面色渐转狰狞,原来当日他与破刀罗刹越好共同进退,互为首尾,哪知今日甫现颓势便已飞身远遁,心中着实愤恨已极。
覃如意又问得数句,那幽提老祖已渐不能答,只在地上呼喝不已,再以神识探视,其识海基台坍塌,神识干涸,已是油尽灯枯之象,只是肉身之痛不得止歇,仍是翻滚低嚎不止,双针并搓间已燃放出一团红光,飘往头陀身上,不过片刻功夫,已将其烧得尸骨无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