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性虫假定
左轻侯

本文是为益虫大作《被牛市灼伤》写的书评，阉割版发表在《东方早报》

　　经济学有一个所谓“理性人假定”，大意是假定每一个从事经济活动的人都是理性的，都遵循利益最大化的原则，比如说，同样质量的商品，能买便宜的就不买贵的。这个假定是经济学中一些最基本的定理的基础，如果理性人假定被推翻，现代经济学将不复存在。
　　益虫，即陈毅聪，是我认识的人中最符合这一假定的。小到穿衣吃饭，大到工作婚姻，益虫都以一种极为专注的态度进行审视，考虑各种因素，然后作出决定。也许他的思路未必周密，他的信息未必完全，但他从不将自己的判断放在感觉或者情绪的基础之上。他的思路清晰得如同交警的罚单。益虫的口头禅之一是 “我是学经济学的”（未能有幸与这位当代奇人结识并蹭饭的读者，请参考他的另一著作《新游侠列传》），鉴以他的行为，益虫已经做到了时时刻刻将“理性人假定”作为自己思维的基础，经济学家（或伪经济学家）已经成为他潜意识中的天职（vocation）。英文中的vocation这个词远远超出了“职业”的意义范围，带有类似“使命”这样的宗教含义，如果读者对此没有认识，请参考以下人物形象：开膛手杰克，阿道克船长，巴黎圣母院打钟的，等等。
　　也许益虫属于某个极端，但是当我们审视现实世界中的芸芸众生时，似乎有更多的人属于另一极端。作为职业的证券分析师，益虫注定要在每天面对清晰的K线图之余，与双手紧握爆破筒，怒目喷火热血涌的广大股民们，来一番亲密接触。令他困惑的是，证券市场的主体，数以千万计的股民们，似乎并不热心于遵循经济学的定理。理性人假定被打破了。黑的变成了白的，坏的变成了好的。对于一位经济学家来说，这是不可容忍的。于是，在历代经济学大师的神灵庇佑之下，益虫舞动长矛，对着大风车进行了勇猛的战斗。该战斗的一系列光辉足迹，发表在《三联生活周刊》上，后来结集成为这本《被牛市灼伤》。
　　在书中，益虫反复地抱怨，“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这么多认识我的人”向他询问各种股票投资问题，打听小道消息，而他无从解答，只能把人一个个得罪。他还抱怨，他的同行们在牛市中顶不住压力，胡说八道，“有如逼良为娼”。他还说，某些股民因为持有了一支股票就容不得别人讲这支股票的坏话，完全不讲理。如此这般，何止是政治不正确，根本就是指着和尚骂秃驴。
　　在书中，益虫不厌其烦地提醒读者一些每个人都知道的常识。这种常识到了这样一种程度：当论及理财技巧时，益虫洋洋洒洒分析一大篇之后，得出这一结论：“建议……似乎只能建议你尽早工作，努力富裕起来。”当益虫面带着帅克般的真诚表情说出这句话以后，结果是不难想象的：一些人喷饭，另一些人吐血。二者都造成了对资源的浪费，而这并非益虫的本意。
　　在书中，益虫还记录了对某些经济现象的思考。中国的中产阶级标准是什么？未婚女青年的观点远比专家来得实在；商品房的成本究竟应该如何计算？玩玩大富翁游戏即可得出结论；上大学带来的收益有多大？其实可能比不上还差……但是，股民对于益虫一本正经的论证不感兴趣，只是觉得他的文章写得很有趣。益虫一心一意想成为凯恩斯，结果却发现自己扮演的是福斯塔夫。
　　人的行为真的遵循理性吗？理性的到底是股民，还是益虫呢？或者反过来说，在一个非理性的世界，作为理性代表的益虫，是不是正好意味着非理性呢？益虫困惑了，他承认被现实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在他不停告诫“今日股疯，明日股灾”的时候，股市却依然高歌猛进，一日千里。幸运或者不幸的是，今天的股市，终于以另一个方向上的一日千里，安抚了益虫脸上火辣辣的指痕。
　　益虫一再声明：“它并不是一本讲授发财技巧的武功秘籍”。至于讨论为何不是的下文，读者已经没有兴趣再阅读下去了。这种声明是否会影响本书的销量，尚未可知，但有一个极为鲜明的形象，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这个镜头就是：上市企业董事长、证券公司老总、黑嘴股评家、行业分析师等人，在逐字逐句地读完本书以后，慢慢抬起头来，面无表情地问：“此人何以至今不杀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