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有何打算？” 在从圣马力诺回程时布鲁诺问。
“没计划。也许去‘玫瑰和皇冠‘喝一杯，但不想再玩镖了。”
“晚上我的几个朋友去蹦迪，你愿意去看看么？”
“成，我没去过意大利的迪厅。”我照实说。
“那我9点到‘玫瑰和皇冠‘，10点半去蹦迪。” 和布鲁诺就这么约定了。

布鲁诺准时出现在酒吧，夹克衫换成了棒球队的套头衫，显得挺精神。一杯啤酒后上路了。我原以为迪厅就在里米尼市区内，不想一路猛跑，比去圣马力诺远多了。我心底深处有一丝警觉，同时又觉得问“还有多远”“我们这是要去哪”之类的太缺乏自信。布鲁诺终于不经意地说，将要去的地方离里米尼约50公里，那的迪厅比里米尼更棒。

50公里，在欧洲是另外一个城市了。没错，车停稳后，路牌告诉我这叫佩萨罗（Pesaro），一个我完全不知道的城市。

布鲁诺的朋友们已经到了五六人，围在迪厅门口的一个孤零零的桌子前喝咖啡，布鲁诺一一介绍了他的朋友和我认识，一个名字我也没有记住。为首的是一个大块头，穿着黄色皮甲克，是证券代理商。

迪厅的门脸不大，黄色蓝色的霓虹灯在门边闪着，并不显眼甚至有些小气。从着装看，进进出出的人结构复杂，有衣着暴露的，也有西装革履的，也有很潮的很炫的，也有好几个过气的朋克打扮。没有发现亚洲人的面孔。

约半小时后，人聚集齐了。一个个头相当矮小的女人，穿梭在我们之间，给每人手上盖荧光的戳，黄甲克大块头别出心裁地要求把章盖在前额，那女人踮着脚也没够到，引起大家一阵的哄笑。

“进门时出示一下这荧光戳。” 布鲁诺提醒我说：“凭这图章，酒水免费！”

在那不勒斯和西西里岛没有遭遇到黑手党，我多少有些失望，看来在这里碰上了！没敢问大块头是姓普罗文扎诺还是姓维托，也没敢问他是不是黑手党里米尼区域书记，我直接称呼他“唐”了。“唐”是意大利语的Don，意大利黑手党老板的专有称呼。

穿超短裙的服务生送上一瓶啤酒，“唐”通过布鲁诺问我在中国的迪厅一般喝啥，我直接回答，大多数时间喝啤酒，偶尔也喝点威士忌或伏特加，看情况。

有人在“唐”耳边嘀咕了些啥，“唐”跟他走了。哪里又火拼了?哪家的保护费?我努力设想着电影小说里的情节。

一小瓶啤酒没喝完，服务生送来一大杯威士忌，足足有半瓶的份量，起码300毫升！她又通过布鲁诺转达，还要再来份伏特加吗？

在如此喧闹的场所喝半瓶的威士忌，平常不是特别困难的事情，而和一群完全陌生的人在完全陌生的城市的迪厅里玩完全陌生的游戏，对我来说，不是没有压力。

迪厅的面积，按照国内的标准，只能算是个中小规模的酒吧。客人的年纪看起来都是中年人，没发现特别老的或特别年轻的。音乐有些老套，大部分是麦当娜的，偶尔还穿插一些上世纪八十年代的老调调，也许迪斯科音乐就是这么些吧。

迪厅的一角有一堆打扮艳丽服装暴露的女郎，从风格上看，她们的同伴不少也在舞台蹦着。“她们是阿尔巴尼亚来的，现在全南欧都有她们的影子。在意大利她们最被歧视。” 布鲁诺介绍说，“现在还好些，以前还有不少罗马尼亚等东欧的姑娘。”

阿尔巴尼亚给我的印象，还停留在《海岸风雷》和《第八个铜像》等老电影的阶段，女性们淳朴且个个拥有高度革命觉悟和斗争意识，无论如何无法和眼前这群花枝招展的流莺舞娘联系在一起。有一瞬间，我想起了恩韦尔•霍查，想起了小时候的歌曲《我们是真正的朋友》，也叫《北京-地拉那》。

忽然间，一阵唏嘘发自心底。

和我们一起进来的已经散开，有些去蹦迪，有些在和阿尔巴尼亚姑娘瞎扯。“唐”不知道啥时候又回到我们旁边，他一脸的坏笑地问我：“要捎个阿尔巴尼亚姑娘回里米尼？”我用本想以开玩笑的方式婉拒，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有威士忌的教训，说话得非常小心。

没准备去蹦迪，也不想和阿尔巴尼亚姑娘讨论童年对共产主义的憧憬，认真喝着自己的威士忌，用眼角悄悄观察着“唐”：敞开的硬领衬衫下挂着一条粗粗的金项链，他不抽烟或雪茄，也不太喝酒，和印象中的不苟言笑的“唐”相反，整晚笑声爽朗，我听不懂意大利语，但不难感觉到他妙语连珠或油嘴滑舌的风格。

随着酒精的作用，我越发地在心底把他往 “唐”的角色打扮，遐想一丝一丝地越飘越远：他会不会随身带着武器？会不会城府颇深且喜怒无常？会不会嗜血下手凶狠，亲自参与灭门血案？……

猛地想起几年前一个件小事，一个脑子不太正常的德国人深夜来我家，认真地邀请我和他一起开酒吧，我告诉他可能面临的最大问题是同黑帮周旋，他沉思良久后提出了解决方案：我俩先成立黑帮。

回到里米尼的“玫瑰和皇冠”接近凌晨3点，和布鲁诺喝最后的啤酒。整个晚上布鲁诺没去蹦迪，挺节制而安静地喝了点啤酒，也许要给我做翻译，也许要开车，也许性格使然。

酒吧门口和布鲁诺郑重地道了个别，感谢他在过去29小时里为我做的一切。我不知道何时会再回里米尼，如果那一天来临，我一定会回到“玫瑰和皇冠”，一定会和这位平实的新朋友好好喝一杯，当然，也包括他那位好朋友“唐”，只是我不会再跟他说伏特加和威士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