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本贴转自阿根廷风暴。作者：燕然未勒

早上一边上班一边看里克尔梅杯决赛，在二妹进了第一个球的时候，解说不知道是徐阳还是程征说了这么一句话：“好像很久没有看到里克尔梅这样笑过了.....” 这句话再次让我坠入到那个从未逃脱的疑惑深渊......

乌云是从去年11月13日开始的，那一天，梅西受伤了，被诊断至少要休息三个月。风暴里哀号一片。绝大多数都扼腕叹息、紧张焦虑，也有生性乐观的同志，说是希望小家伙趁这段时间享受人生，谈个恋爱什么的，有位兄弟说得尤其好，他说：“去好好的享受一下足球以外的生活吧。小孩子，其实足球以外还有很多美丽的东西呢，毕竟很有资本的。”

这句话当时在我脑子里几乎掀起了一场海啸，因为那几天正在读一本书——《冷酷的新闻纸》，我很喜欢的女作家覃里雯的。其中有一篇叫《图腾与禁忌》，刚好和足球有关。其中有几句话，至今天还常常出现，挥之不去，令人默然：

“全球工业化带来的大型专业分工运动中，在没有比竞技体育更残酷的一项了。...... 无数少年儿童牺牲了全面自由发展的机会，被带进这个庞大的、与杂技训练团没有多少区别的行当，然后它却赢得了普遍的敬意和羡慕。”

她还举了马拉多纳的例子：马拉多纳在事业的末路重新开始吸毒，他被捕了。警察问他：“你难道不知道自己是全国儿童的榜样吗？”因服用可卡因而仍神情恍惚的马拉多纳回答：“什么榜样？真正的榜样是掌握知识的人，不是仅仅受过6年教育的驴！”

覃是局外人、旁观者（就像伟大的彼得·德鲁克一样），得以跳脱出来看待这些。她的看法是——“在经历了图腾的洗礼，并接受了它的至高奖赏之后，这个伟大的足球运动员意识到了自己错过了一切”。

她的清晰、冷静甚至不无刻薄在让我度过了最初的震惊、难以置信和拒绝承认之后，慢慢意识到一些从未想过的东西。也许她是对的，足球运动员把一生最好的时光都洒在了训练场上，他们的成就也许可以很耀眼，但他的生命宽度却可能会是他们将来的遗憾------如果他们有能力意识到的话。

我知道，足球也是一个很大的世界，大多数球员仍可以在绿茵场上追逐他们渴望的快乐、荣誉和金钱。但如果有一天，在耗尽青春、历经坎坷，终于抵达了终岸，与更美的风景隔海相望且知道自己再难有力气跨越海峡的时候，他将会有怎样的遗憾、失望与空落？前段时间在风暴看到了一篇阿亚拉的专访，其中也有一个问题，问得不怎么样，但是阿亚拉的回答却.....我只能说再一次震惊。

这次的转会（从巴伦西亚转会比利亚雷亚尔）对你的家庭有什么影响，对你的孩子们？

-他们还小，并不很了解发生了什么。但是我的儿子很伤心，他对我说他现在要因为我在许多年之后去支持另一支球队。我尝试对他解释尊重他人的意义，（但）教育的匮乏让我受到了很大的伤害。

问这个问题的记者可能永远也想不到“老鼠”会说出这样的话吧——这句话多么适合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吐露给自己最信赖的朋友或者最亲密的爱人，而不是一个没见过几次面的记者。可这就是阿根廷人，无比坦诚，无比纯洁的人，不知道什么叫虚伪和掩饰，随时准备付出自己的内心...... 只是，这样的话让我难过，我想也会让每一个热爱阿根廷足球，甚至热爱足球，热爱其它大部分体育运动的人感到难过——一个为了足球艺术付出了全部激情、汗水和心血的父亲，因为训练和比赛必然导致的教育匮乏而无法向自己的孩子更好地解释尊重他人的意义，更好地教育孩子，进而受到来自内心的自责和伤害？

Jesus christ，这实在太让人心碎了，我甚至要怀疑足球乃至其他职业运动到底意味着什么，我们这些球迷的快乐和热爱是否建立在很多人的不为人知、难以言说的苦恼和悲哀之上？而对于那些将人生前半段大部分生命去花在球场上、训练馆里（我当然知道很多人是出自对足球的热爱，但这并没有改变结果和事实），从而争得短暂职业生涯和更短暂荣耀的职业运动员们来说，代价是否太过沉重？（你也许会认为我过于夸张了，但是请想想阿亚拉为什么会说出那样的话，他接受过无数采访，完全可以很容易应付任何问题的。）

更为残酷的是，相对于能在各国足协注册的少数幸运儿而言，大部分人、应该是绝大部分人甚至什么也没有，想想那些碾磨掉整个青春年华也不能进入职业联赛或是更高级别职业联赛的球员吧，又有多少人还没有踏上顶级球场的草皮就已经落下了终身残疾？那些足球学校又有多少孩子在毕业后不是走到聚光灯下，而是被迫要利用他们出色的身体用足球之外的方式去谋取微薄的收入？

这些疑问是很难回答的，这些答案也是我们平常看不到的，或是即使看到也难以面对的。每当看到阿根廷、巴西又涌现了一个罗纳尔多、马拉多纳的时候，我无法不去想，在他们的身后有无数个永远成为不了罗纳尔多、马拉多纳的孩子在将自己人生赌注完全压在这个由12块五边形和20块六边形所组成的小皮球上；而每当那些大牌球星们动辄被几千万欧元的价格在豪门之间流通的时候，我想，那些成千上万个无论怎么努力都将无可避免陷入淘沙巨浪里的孩子应该被算作了这些巨额转会费的边际成本里去了吧.......

“我们可以经历几种生活，而非仅从事一种职业。我们应该不断尝试，不断前进，而不是把企业视为某种意义上的父母或藏身之地。”作家查尔斯•汉迪(Charles Handy)试图告诉我们摆脱被这个日益单调的社会所裹挟的方法。我不知道这句话对于球员来说有多大力量，因为他们在三十几岁退役后几乎都必然要面临这样的问题——选择接下来的人生，只是，那时候，大部分人又可以做什么呢？

不是每个人都有贝克汉姆那么多钱，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特维斯那样不踢球了还可以玩摇滚，也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索林那样还会写诗，也许很多球员所积累的收入已经足够渡过余生，但是有钱的人生和幸福的人生显然是两码事。看到过中国联赛那些连话都说不体面、除了打架、泡吧和挥霍就不会别的的球员么，我想，他们只是没有别的选择而已——他们会做错，是因为他们不知道如何做是对的。

这个时候再学苏格拉底说“未经深思熟虑的人生不值一过”这种话没有多少助益，码这篇文章的原因在于，不喜欢有人在罗米退出国家队之后说他撂挑子，回到国家队了又说他生性软弱、难堪大用，更不喜欢有人在看到伊瓜因拒绝为青年队出战的时候、不问缘由地一味指责。没有人不喜欢阿根廷球员的爱国情操，但是除了足球，还有很多东西值得他们去争取。

罗米因为他母亲的原因而退出国家队和布企鹅为了他女儿而放弃难得的主力位置一样值得尊敬；而伊瓜因那么做，也一定有他难以言说的苦衷，有什么理由因为自己的喜恶去指责别人的选择？能获得世界杯、足球先生固然是好，但是罗米、梅西们能经常在周六晚上露出微笑才是重要的，而如果他们将来退役了还可以像王子、巴乔那样有一个好的归宿和幸福的人生，甚至偶尔能像梅诺第大师那样发表一些明显是经过人生积淀和智慧思辨的足球观点才是最值得我们阿迷骄傲的。

如果版主认为这篇文章发在这儿不合适，就删了吧，没什么，我不在意，甚至应该为破坏了一些人的激情说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