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川祭(一)
作者:本少爷
5138字节
点击:16208
回复:819
所属分类:流
创建时间:2007-01-31 00:55:17
最后修改时间:2007-01-31 00:55:17
荒川祭
一
秋风瑟瑟,卷起千堆松涛。
经由前朝巧手巨匠独步先生修筑的临渊阁,如同一片萧萧落叶挂在大荒峰的崖头,应和着遥远下方呼啸来去的潮水拍岸声,摇摇欲坠中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衡感,令人惊叹一代大师的鬼斧神工。
东陵的秋,向来雨季漫长,万物阴湿。今日独独无雨,阁前一块空地上,有白衣老者正在松下写字:山雨欲来。
呼的一阵风过,来得诡异,竟将一块雕作鹤形的镇纸吹翻,那才自挥就墨迹的白纸,顺风飘飞,仿佛一片云絮般悠悠荡荡,直上了天际。
老人怔怔望着半空,目光如线,随那张墨迹未干的白纸晃晃悠悠,牵扯不断。那纸恍惚间似化为雪鹤,于风中渐行渐远,成了小小的黑点,仿佛天空中一滴洇染开来的墨,终于消失。刹那间,老人的眼神也就迷离起来。
“问英雄闲愁几许?一丈金戈,半尺红袖,星星白骨,都化杯中物,堪笑当年气如虎!”
老人豪吟着提着酒壶,举杯独酌,一饮而尽,顺手拾起案上那只飞鹤镇纸,左手不知画了什么样的繁复符篆,凌空挥洒,并指喝一声:“疾!”那镇纸忽然化为一只翩翩野鹤,脱手飞出,迎着满山松涛,清唳一声,消失踪迹。
抬头望望天色,老人自语说:“算起来,时辰也快到了。”
他话音未落,便听见阁外不远处发出轰轰的闷响,大地震动,凸起一个巨大的土包,泥土簌簌中,一个丑陋的大头壮汉从地里钻了出来,推开阁门,一边摇头晃脑抖落满身的尘屑,一边叽叽呱呱地大叫:“我说端木先生,你在这临渊阁的地底设了什么禁制,硬梆梆地钻不动,倒把我脑袋给挤得生疼!”
“土老七,就你这蠢笨的家伙,也配和端木先生的技艺相抗衡?”一个尖嗓声从树梢处传出来。
土老七环目四顾,却不见人,便不理会,向端木先生拱拱手说:“喏,端木先生,我家公子随后便到,着我先行来禀报一声。”
“东陵金公子向以丰姿俊逸风神倜傥著称,看来也不过徒有虚名,竟然派一个如此粗鄙丑恶的家伙出来,啧啧,实在太可笑了……”那尖利的嗓音又从另一处树梢处响起。
土老七不再说话,侧耳聆听,那声音却断断续续在方位不同的树林里发出讥讽的笑声,飘忽不定,令人无法捉摸。土老七梗着脖子倾听了半晌,忽然闷头向外跑去,出了临渊阁的那扇大门,径直往地面伏下短腰,双手有如两柄锄头,在地面扒动,转瞬的功夫,竟然将平整的地面挖出一个巨坑。
“哈哈,我说你见不得人,难不成你果真找个地洞钻下去么,真是蠢货!”那声音得意地响了起来。
笑声未歇,那尖笑忽然化为惊喝:“你这丑家伙做什么?别碰我,快滚开!”
一段青翠的松枝飞上半空,化为人影,是一个身形枯槁的青年,在半空中露出他又惊又怒的表情:“该死的土狗,你给我滚开点!”身子往斜左方落下去。就在他即将落地的刹那,那地面忽然猛地陷成一个大坑,青年身子坠地便被活生生埋了下去。
也就是一刹那的功夫,那地面突然钻出一根木桩,化为青年身体,急急地离开地面往天空飞去,紧随他身后的正是土老七,灰头土脸闷声不吭,粗短而有力的双臂猛地伸出,差点抓住青年双脚。“嗖嗖嗖!”他飞弹而出的身子却遭到青年从掌中发出的三根木刺阻挡,猝不及防中,被刺中双掌的土老七发出一声痛呼没入土中消失。
青年落在一株雪松的枝梢上,脸上肌肉抽搐,再不发出轻狂的笑声,锐利的目光四下游动,盯紧每一寸看似平静的地面。
果然,一线难以细辩的土浪正歪歪扭扭在草木的掩护下,蛇行而至。青年才跳离树枝,那株粗逾海碗的雪松已根茎尽断,轰然倒下。青年落到另一株雪松之下,土浪马上紧逼而来,挟带着摧毁一切的威势,再次将另一株雪松掀倒。
“嘿嘿,土老七,你难道要把整座东陵山都翻个遍?”青年口中故意发出嘲讽的笑声,用以激怒正在不住追杀自己的对手,身形却轻盈地在树枝间不停地转换着位置。
“哗!”的一声沉闷巨响,满天砂石有如密集的星辰,向上飞出,尽数打中青年身躯。
青年的笑声再次停止,发出古怪的尖声呼叫,盘旋不绝,尖呼声中,伴随着飞扬尘砂重归地面的,还有从他身上发射出来的凌厉木刺,一缕缕好似青色的松针,扎在地面上。
“都给我住手!”一行人出现在山道上,为首的中年男子双手一招,那些木刺仿佛受到了某种感应,迅速化为青气,散于空中。
青年眉间露出喜色,投身到中年男子面前,半跪行礼,说,“属下见过城主!”
在他身后,那股土线仍然不依不饶地追至,化为无数黄砂,铺天盖地向青年侵袭而来。
中年男人冷冷哼了一声:“是谁这么没规矩?”
他身后晃出一个驼背老人,手中掣出一面镜子,发出金灿灿的光芒,万道光线正要自镜子射出,忽然土老七的身体有如被一只无形巨手捉住,破土而出,凌空倒飞,脱离了金镜的攻击范围,重重跌倒在临渊阁门前。
在他面前站着另一行人,为首的是一个黄袍少年,面容清逸秀朗,身形高挑瘦削,眉目之间有一股凌厉之气,冷冷地喝问:“土老七,我让你先行前来禀报端木先生,好好的打什么架?”
“木魅这怪物欺负人!”土老七嗡声嗡气地指着不远处的敌手,气急败坏地大嚷。
“我也不过说了几句,是谁先动的手?”木魅尖声反驳。
木魅的全身衣裳在土老七的砂石攻击之下,已是千疮百孔,周身斑斑的血迹显然让人知道他没能在这一场战斗中占得上风;但土老七也够瞧的,双掌被他木刺所伤,一直微微缩着肩膀,显然剧痛尚未消失。
“也太没规矩了!”金公子不满地斥责,“明知道东陵城主圯桥先生在面前,你这点伎俩怎可班门弄斧?”甩着袖子不理会跪在一旁的土老七,向中年男人微笑拱手示意。
圯桥先生微笑回礼,说:“金乌世家本就是东陵大陆的中流砥柱,曾闻君子之泽,三世而竭——兼又难得金异石金公子年少聪慧,故友之后能青出于蓝,真教人心喜,下人们互相较技切磋一下,不伤大雅。”
说着便上前执了金异石的手,并肩踏入临渊阁。
这两人身后紧随的七人,也相继踏过门槛。
没有圯桥先生的出现,木魅想必要废在土老七的手底了;而土老七的性命,若不是金异石及时出手,也几乎没有挽回的余地。
幸好一切都来得及。战斗马上宣告了终止。
但所有人都知道,这看似平和祥定的气氛,很快就会被打破。关于东陵大陆谁主沉浮,那血腥的一幕,在各自的心底抑压得太久太久,而眼下,用不了多长时间,终将无从选择与躲避地上演。
端木先生正坐在松下喝酒,淡定的神情仿佛对空气中潜伏的杀气无从觉察。
那一袭白衣染了些许尘埃,令这位老人仿佛已从天上落到人间,那飘然出尘的风姿里也就有了种受无常世态所干扰的忧戚。
“你们终于来了。”他叹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