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东陵大陆辽阔深远，本就是巫术之邦。普通世人都略知巫术秘法，以五行为基础，金木水火土，各种异能遍布大陆的各个家族。传说在上古时代，东陵大陆的祖先本就是五行神魔大战中的主力军，为了争夺天下大势而出尽风头，后来却在一场无可名状的浩劫中消亡。那些足以移山填海毁天灭地的五行秘技，也就随之归于空寂，只留下一些零零星星的残缺技法，散落于大陆的各个角落。千百年来，一代又一代的东陵传人为了研悟上古道法，费尽了力气，耗尽了心血。
从未停歇过的战火，只是为了证明自己所拥有和使用的五行秘法，才是真正能够掌控天下的正宗神技。直到有一年，大陆上的人们突然在惨烈的残杀中发现一个事实：失传的上古道法，也许再也找不回来了。
再也不会有人能够以独有的力量熄灭天空星辰，平定大海怒涛。
乱世中的东陵大陆，分别崛起了以金控术闻名于世的金乌世家和以土木变化之道著称当时的圯族，其世代深研的秘术有独到之处，族中更有数人天赋异禀，各具神通，硬生生制服了无数身怀绝技的异教，终于统一大陆，合二为一，始得天下太平。
此后大兴土木，依地势风水而建东陵城，已有数百年历史，两族订下盟约，轮流执掌政商，互为牵制又互为补充，局势微妙难言。
当朝本是圯桥先生贵为大陆之主，这位城主性情隐忍内敛，执政并无大失。只是金乌世家因为出了个根骨奇佳的金异石，声名鹊起，振臂一呼应者云集，已隐然有替而代之的趋势。

但就在三天之前，东陵王城的王宫，午夜忽然闯进一个不速之客。
那身著白袍，须发尽雪，眉目慈悲的老者自然便是眼前的端木先生了。圯桥先生正在王宫批阅军章，戒备森严的军机之殿，从未试过遭人擅闯。东陵王那敏感的护体真气油然而生，同时大为诧异高手如云的王宫，居然并没有人察觉到来者的潜入。
“你是何人？”圯桥先生惊疑地大喝，心中却有定论——大陆上巫幻之术出类拔萃的，除了实力足可与圯族抗衡的金乌世家，又会有谁？
三条天青色的光芒迅速从东陵城主圯桥先生的指尖飞出，这种天生的木控之术，能化为藤蔓缠住敌人，虽然杀伤力不大，但也恰到好处地显露了东陵大陆一代霸主出手的真正用意。
绿油油的藤条迅速缠住端木先生的身体，迅速开枝散叶，就象被催生的种子得到了有效的滋养，转眼之间已经将这具身躯当作寄生体，细须般的根茎绵绵不绝地刺破肌肤，开始汲取养份。
此时倘若有外人，定会见到骇然的一幕：老者被紧紧缚住无法动弹的身躯，瞬息萎缩成一堆枯皮包裹的骨骼，透过藤条的缝隙仍能见到骷髅脑袋上那一双深凹入眼窝的眼睛，毫无表情，被定格成一幅诡异的画。
刹那间，老人的白袍中光华大盛，一只飞鹤振翅而出，绕体飞翔，那具看来本已枯朽的肉身，突然似得到了某种奇异的能量感应，竟然化作光灿灿的金身，岿然不动。而先前汲取了养份不住生长的藤蔓，根茎则在无法探延的金属身体上难作停留，渐渐枯萎。
一寸，一寸，又一寸。
没过多久，那周身遍布的藤蔓居然寸寸枯死，化为灰烬。
老人抖一抖白袍，满身灰尘落在王宫光洁的石板之上。他用手招回那只飞鹤。

此后的第二天，端木先生也出现在东陵金乌世家的一间隐秘之极的书房里。
当时金异石正在翻开一本残缺不全的秘谱，眉头紧皱，苦苦思索那被遗失了一段的上古魔法口诀应当做如何的推敲。过于专注的神情仍未丝毫减少当世翩翩美少年的雅称：黑如宝石生辉的双瞳，深遂又宁静，仿佛一口古井般吸引人去探寻，肌肤带着金属的光洁质感，最动人的是高挺鼻梁下较常人肉感更丰满的唇，即使在安静的状态下仍有种对少女致命的潜在诱惑。
这是一间四面封闭根本没有出路的书室，所供奉的除了历代祖先呕心沥血写下的秘术心得和四处搜罗而来的珍奇道法孤本，另外还有一些重要法器，用以辅佐五行之术更完美地发挥。如此关系重大的宝物就象日常用品般，被随手堆砌在房间的各个角落，除了金异石自己，即使是家族中权势非常强盛的长辈，也无法测知密室的位置，更难以突破各种凶险封印闯进来。
但就在金异石陷入苦思的过程中，身后的墙壁赫然出现了一滴水。
那是一滴金水。
更准确地说，那是一滴被熔解成液体的金属。悄无声息的，在金异石身后，整堵墙都在慢慢熔解着，液态金态缓慢无声地从墙壁上滑动，诡异地出现一个黑洞。
端木先生从洞里现出白衣飘然的瘦身。那只飞鹤不知什么时候幻为一团火焰，停留在他肩上，焰苗吞吐不定。
室内升腾的高温终于将金异石从冥想状态中惊醒。
这间秘室的建筑乃是用上了金乌世家代代相传的金控之术的精华要义，内中隐含着无数生生相克吉凶难卜的变化，等闲之人别说是毁灭一堵墙壁，便是轻触其上，立即就会生出凶险感应并引发噩梦般的攻击。金异石难以置信地回过头，望见端木老人，心中剧烈的震骇让他还没出手就神情呆滞。
“你是何人？”他发出与圯桥先生同样的惊喝。
灵敏的金属护身真气自然滋生，遍护身体，发出轻微的嗡嗡震弹声。一道金光蓦然如同匹练划过空中，稳稳切中老人面部。
意料中的血溅当场并未出现。施展威力的是那只燃烧火鹤，尖利的长喙准确地叼中利刃，火势迅急地在空中腾起。
短暂刺目的光焰过后，金异石已经恢复了先前袖手而坐的镇静风姿，仿佛眼前消失的一幕并未发生过。
但难以掩饰的是他洁白如玉的双手此时变得焦黑，一柄锋利的窄剑被火鹤所喷烈焰烧成灰烬，那种猛烈的火势根本不是金异石所能想象的，此时能够在苍白的脸色中维持镇定，已经很是难得。

“飞鹤里所隐藏的五行秘术，即使穷尽一生，也未必尽能彻悟……可怜我为此耗尽一生，却始终只能略知控制它的方法而无力破解更多奇奥秘术。但愿它从我手中流传到下一个藏宝者手里，能够将太多的东陵上古失传珍异巫术谜题慢慢解开。”
临渊阁倚栏设着一张青铜案。长案的两端坐着金异石与圮桥先生。
这二人遥遥相对地举起酒杯，微微一笑。平和的脸容中却各自透露出一丝压抑与戒备。
端木先生却似睡着了，背着双手静静眺望危崖之下迸珠溅玉般的江潮。金异石发现老人的气息根本无从识察，仿佛已与天地之间的清风，白云，潮水，落叶，浑然凝成一体。一缕危险感从心底耸生，不由自主地问道：“城主，我们便当着端木先生的面，击掌为誓？”
“好。”圯桥先生欣然举掌与金异石相击。
案上摆着一纸盟誓：得飞鹤者，得天下。
“你们知道，我已经老了，逐鹿东陵并非我之兴趣所在。”老人这才转过身来，双袖一拂，卷起那纸印有双方手迹的盟约，“天下之大，远非我辈所能想象，是以东陵秘术不能失传。三日之内，大荒峰全面封禁，双方各以五人对阵，生死不论。谁活到最后，找到飞鹤，便是胜者。”
成王败寇。
金异石深吸一口气，发现对面的圯桥先生脸上浮现着胸有成竹的淡淡微笑，不由心中一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