芝加哥凝望记——泥行者之思(1)
作者:射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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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芝加哥凝望记
创建时间:2013-07-03 06:58:45
最后修改时间:2013-07-03 06:58:45
密歇根湖的冷风不知从何处积聚壮大,它只是理所当然且日复一日地穿越水面后呼啸而来,然后在空旷的芝加哥城中四处肆虐。风声因此更为悠远,废旧的窗牍门扇不住来回开合,干枯的橡树叶像沼泽绿牛蛙一样扑腾前行,间或一只可降解塑料袋忽悠悠直上青天,最后还是落在积雪尚未化尽的屋顶上,只有在街上踯躅不已的行尸偶然转头仰望或者凝视,他们身上所存无几的衣服被冷风刮得猎猎作响,然而空洞的目光中看不出半点寂寥,或许在他们眼中,世界原本就该是这样。
曾经喧闹的城市现在成了北风的栖息地,再也没有衣冠楚楚的上班族拎着皮包的同时收拢大衣领口,也没有街头小贩将夹克衫的拉链拉到颈部还不住跺脚,旁边是热狗和咖啡的袅袅热气,同样也没有一扇扇紧闭的门窗将温暖守护在屋内,风似乎也觉得无所适从,它们只是仓惶来去之间不住地呜咽,好似一群受了惊的羔羊,雪水的流淌却没什么改变,它们仍然不断融化,顺了沟道以一种细微平和的声调流淌,直到汇总到下水道为止。
这个时候如果街道上走过一个活人,那么肯定不亚于从前摩肩接踵的行人中间走过一只猛虎。行尸们几乎将整个城市的生机洗劫一空,再也听不到孩童不明所以的执着哭泣,看不见火车从头顶的高架桥上呼啸而过,然后留下数秒的呜呜空响,从前那种嘈嘈杂杂的掺杂了人们的各类低语的市声,显然更成了悠长记忆画卷中的一个值得怀念的声色片段——现在已成绝响。
然而就有这样一个活人生活在行尸主宰的世界里,日复一日地活了下来。
透过百叶窗的间隙向外看去,只有一个初级泥行者在近处徘徊。行尸好像忘记了时间的流逝,他只是在塑胶草坪旁的长凳附近来回踱步,以一种行尸独有的可笑的行进方式。某一刻他拾起地上一只漏了气的足球,然后摇晃着身子将它踢出两步,不过很快他就失去兴趣了,他又捡起积雪中一个废弃的手机,耗尽电池的屏幕早已不能点亮,行尸只是对尚未褪色的外壳觉得好奇,他不住地用笨拙的指头将后壳拨开后又合上,直到最后手机后壳啪地折为两截为止。
无数的创口堆积成了行尸的面目,因此揣测他的过往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也许他从前是个高中生,或者是个体育老师,因此对运动器材或者电子产品存有一丝恋恋不舍,可是无论如何,过去的终究已过去,从理论上说,他再也无法回复到从前生而为人的时光,无论那时留给他的记忆是明快、温馨,抑或是痛苦不堪。
百叶窗内的窥视者收回了目光,明亮而略显凌厉的目光迅速衡量了一下泥行者和自己之间的距离,同时也已计算出了自己跑到门边取出武器所要耗费的时间,确定可以在行尸来不及大声高呼前将它干净利落的解决掉后,窥视者三步并作两步,拉开房门跑了出来。
头顶上乌黑的毛线帽拉得很下,身上的衣服同样包裹得异常臃肿,甚至分辨不出是男是女,由此倒是可以分辨出这是一个罕有的活人——行尸肯定不会畏冷。
窥视者垂下眼睑似乎在激烈地催使着什么,同时迈腿向泥行者走去,脚步声显然惊动了行尸,行尸转过身来,看见活人后两眼放光,正当他兴奋地向这个人跑来时,身子忽然微微一抖,眼神顿时回复了清澈明亮,他呆呆凝视着这个朝自己走过来的陌生人,一句话忽然脱口而出,“你好!”
窥视的陌生人走到长凳边坐下,然后拉下口罩,顿时露出一张秀气的嘴巴,然后将帽子拨弄了一下,一束长发从边上掉落下来,标明了她的性别。她似乎对泥行者的威胁没有丝毫忌惮,她只是蹙起眉头轻轻开口问,“这个学校全部有防护网隔离,唯一的门锁钥匙在我手上,你怎么进来的?这里面还有其他行尸吗?”
泥行者并不明白刚刚自己身上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到此刻的自己与前一刻有了很大的不同,一些从前非常熟悉的感觉正在身体的各处内复苏,同时,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面前的这个人有着异常的恭敬之情,而上一刻想将她撕成碎片的冲动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已经有行尸注意到了这里的异样。”泥行者恭敬地低垂着双手,甚至身子微微向前倾,“最开始,一个初诞者和我说这里的血液气息要比别的地方浓厚一些,你知道,现在的芝加哥城中很难找到活人了,第一个得知这个消息后,我很快就赶了过来,经过好几个小时的研究,我发现,这个地方的入口并非只有校门一处。比如说,我就是从那个地方进来的。”泥行者这才微微抬起头,伸手指了指操场旁边的一个位置。
窥视者顺着他的指引看了过去,操场的跑道旁有几个镔铁窖井盖,她不由得楞了一下,然后习惯性地咬了咬嘴唇,“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
然后她的懊恼并没有持续多久,伸手从背包中拿出一束纸卷,小心翼翼的摊开,然后伸到泥行者面前,“你见过这个人吗?在你们的地下世界里?”
泥行者费力地眨了眨黄白相间的眼珠,已经被摩挲得有些皱褶的白纸上,画着一个眉目细长的男子,双手插在牛仔裤口袋中,眼光温柔,面上隐隐现出一丝不羁的微笑。
泥行者尚在回忆,然而窥视者又有些不耐烦的收起卷纸,“如果他已经变成了行尸,当然不再会是纸上的样子了,我只是让你看看。”她依旧小心的将画纸卷好,然后放在背包的侧面,仔细拉上拉链。
之后的对话进行得异常顺利,从恢复神智的泥行者口中,窥视者了解到了她想要了解的一切。比起一个月前,地下世界的规模扩大了一倍有余,圣诞节前夕的行尸突袭让枪火猎尸团损失惨重,除了几十个武装到位的团员不知所踪外,大部分安全区内的人类变成了行尸大军中的一员。芝加哥城中很难再看到人类的行踪,也许,确实是没什么人类了。
“你刚才对我做了什么?我现在这个样子,和之前肯定不同了,但是和从前身为人类时,也不能说完全相同,最起码我的面孔再也没法像个人了。也许……也许我现在什么都不是。”泥行者有些黯然神伤,他对自己的变化颇有些不知所措,思维已经和从前没什么差别,可是有些东西显然是没法还原的,他不住地捏着自己皮肉翻翻的拳头,头垂得更低了。
“还有一件事需要提醒你。”泥行者抬起头直视窥视者,“初诞者告诉了我这里有异常气息,同样也会告诉其他行尸,所以,从现在开始,这里已经不安全了,随时会有行尸来查勘确认。”
他这才发现窥视者是一个面色冷漠的姑娘,秀气的脸孔上并没有过多的表情,泥行者忽然想起行尸中间流传了一阵的关于“行尸复生”的故事,难道刚才那一阵非同寻常的经历,就是复生?泥行者活泼泼的眼神中突然闪过一丝喜悦,但是很快,他的身子毫无征兆的抖了抖,然后仰天倒了下去,落在地上后发出巨大的声响。窥视者看了看表,语调依旧平静,“五十分钟。还是没能活过一小时。”
窥视者取下帽子,瀑布般的长发倾斜下来,她细心的将它们挽成一个马尾,然后又塞进了宽大的帽子里,然后再次戴上墨镜。
窥视者考克斯向下一个驻扎地点进发。
考克斯并没有变成行尸。
屋顶平台上,在行尸丛簇拥围上来的一刹那,考克斯脑中的各种情绪积聚到最浓烈的程度,分离的悲伤、救人后的快意,甚至还有一丝自暴自弃式的解脱,那一瞬间,脑海中的意识再也无法约束,纷纷透体而出,最前面的数十个行尸顿时停止了动作,身子僵直后,眼神纷纷回复清明,他们随即转身和剩下的几个行尸撕打在一起,很快楼顶的平台便被清理成了一块安全岛,考克斯奔向平台最前方,直升机已经渺小得快要从视野中消失,而这个消失,谁也不知道是不是永恒。
避过了这阵行尸突袭,考克斯坐在相继死去的行尸丛中,依靠浓烈尸气的掩饰,再也没有一个行尸上楼来猎食美味,身旁的复生者们并未支持多久,很快就一个接一个倒了下去,考克斯并没有关注他们的生死,她只是将头埋在双腿间,肩头在冷风疾雪中不住地耸动。
等到她睁开有些浮肿的眼睛时,北风依旧凌厉凛冽,天空中飘洒的雪花却稀疏了许多,经历过一场酣畅淋漓的痛哭,考克斯纷乱的心绪已经平复了很多,摸了摸手中的电光弩,她忽然有些想自嘲,从今天开始,就算是痛哭,也没有什么意义了吧,因此已经没有了能倾听哭声和了解痛苦的那个人,那么就只剩下宣泄苦闷心绪这一个作用,而这个作用,在斯时斯境,在行尸环侍的芝加哥城中,也几乎失去了意义。
刚刚复生后又相继死去的行尸此时已被积雪所掩盖,雪花将他们堆积成了一些奇怪而笼统的形状,考克斯开始冷静地回忆起刚才发生的那一幕。自从她掌握魂魄归体术以来,最多对两个行尸释放后就再也无力后继了,好似她自己逸出体外的意识也有一个疲劳度,达到上限之后,也需要通过休整来度过这个缓冲期,只是刚刚濒死的那一刻,在神经绷得前所未有的紧张的情况下,她那本来需要休息的意识忽然间蓬勃壮大了好几倍,因此才能将周围的十几个魂魄推送回行尸体内,从而将自己从必死的境地里解救了出来,因此,魂魄归体术的威力很大程度上取决于自己意识的强壮程度。
和肖恩相聚半个小时后再次分别,并且这次分别更有可能是永别——谁也不知道政府的安全基地在哪里,哪怕是韦斯也不知道——考克斯并不确定自己今后存活的意义,可是,因为还有那么一线相见的渺茫希望,生存下去的本能依旧压倒了一切。考克斯有意识地在各种绝境中锤炼自己,楼顶天台上的那一幕并没有再次出现,她仍觉得自己的意识逐渐强大了起来。现在对她来说,同时驱使四个魂魄入体并不是什么难事,虽说这之后要休息上好几个小时。
已经在封闭的学校操场里安全度过了两个星期的考克斯微微蹙起了眉头。
雪地中的咔嚓声不绝于耳,希拉小心地保持着自己的行进节奏,以便和周围稀稀拉拉几个行尸保持步伐一致。她的身上涂满了死去行尸的各种体液,双肩依次歪斜着上前,每走过几步,她就忍不住回头看看几英尺之后的另一个臃肿的跟随者。这个跟随者身材高大,黑色的面孔上和其他行尸一样皮翻肉绽得难以言说,只不过每当她望向他时,他就会回报一个灵动的眼神。
得到鼓励的希拉回过头继续前行,甚至一个初诞者迎面走过来的时候她也没有畏缩,她竭力放空自己的眼神,好似行走的目的单单只是为了行走。
约翰紧赶几步靠近了她,“如果面对的是经验丰富的泥行者,你这么做的风险非常大,一般情况下,我们要竭力避免和行尸对视,以免被行尸察觉出异常。”
靠近耳畔的低语让希拉微微有些脸红,这次她没有回首,她只是微微点了点头。约翰身上裹满了碎布,面上的惊悚妆容是露西的杰作,严实的布料将他们能泄露出来的生人气息降到最低,同时散发出的浓重气息的行尸体液让他们足以泯然于众人,显然他们已经积累了不少经验。
只不过为了获取这些宝贵经验,枪火行尸团已经付出了足够多的代价。平安夜的行尸突袭让坚守防御的他们损失惨重,谁也没想到艾瑞克口中的两个月之后的行尸总攻行动被提前到了圣诞节前夕,同时探查卡森所属的政府驻扎点一事也未获得半点进展,猎尸团和安全区中的民众仓促应战,最终只逃出来一百来号人,幸运的是,这些人大多数都是猎尸团中的精英。
两个行尸装扮的男女最终走进了沃克街区,他们手中一人提着一个大口袋,内里装着过了保质期的面包、压缩饼干和一些方便食品,行尸们对人类食品不感兴趣,因此在冬天里,只要走得稍远一点,很多废弃的建筑里都能搜寻到这些充饥之物。
沃克街是一个三面环山的封闭式街区,房子不多,好在入口只有一处,联排别墅是这里的主要建筑,它们的后院全都相通,方便成员之间彼此联络,从前院看过去,大部分建筑都破败得和其他被行尸洗劫过的地段一样,地上残留着血迹、毛发和动物的尸体,窗户永远被风吹得吱呀作响,门洞敞开,轮胎瘪了气的车身上积满灰尘,哪怕是从前洁癖最为严重的团员也被严禁进行一丝一毫地清扫,所有的这一切努力,换来的是行尸对这个地段的忽视。
通过代价昂贵的牺牲,猎尸团成员掌握了在行尸丛中存活下来的技巧,由于行尸数量越来越多,突袭时能够携带过来的武器也颇为有限,成员们最终寻找到了这个易守难攻的相对安全的根据地,同时也花费了许多心思来使这个街区看起来“更正常”,派出去搜寻食物和信息的团员们都经历过苛刻的伪装训练,同时,象从前那样的大规模的围剿行尸行动几近停止,首先确保这一群人能够活下去,然后才能遑论其它。
街区入口处的哨兵也装扮成了行尸的模样,他们在缓慢走动的过程中会定时往外头张望,这样就可以将街区入口处的异动收入眼底,同时通过敲击一个悬挂在路边橡树下的小铁三角,将警讯及时传递给别墅里的团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