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柏林是个一拍脑袋想出来的主意，并没有刻意触摸那堵墙，但从第一眼看到它起，某种力量就迫使我不停息地关注它，似乎在自己心底的某种东西和它对应和关联着，常常地，我觉得自己中了某种邪，能让自己在那有形的柏林墙内外自由穿来穿去，虽没看到它的倒塌，却有幸目睹它倒塌后带来的变迁，而要让自己中邪状态中得到解脱，只有那堵无形而又确实存在的墙被彻底推倒。
　　
　　1989年的夏末的一个下午，我和一个长期住在澳大利亚的英国斯大林主义者，一个荷兰的留学生一起玩拼字游戏，游戏当间的闲聊引起了一场争论，继而导致一个小赌博：一位坚信柏林墙不会倒，一位认定很快会消失，而对这墙没什么概念的我则是赌博的见证人，赌注是一瓶威士忌。因为这瓶酒，柏林墙引起了我的关注，还托朋友买了好几本关于这墙的书，但这酒最终没喝上：墙倒的时候，一个去了埃及，一个回了荷兰，很后悔当初没让俩把酒钱都押我这。
　　
　　最初知道柏林墙，是高中的时读《世界之窗》上的一篇文章，介绍柏林墙的来历，在当时的背景下觉得它的存在并不稀奇，和两国的边境上设置铁丝网或雷区一样。
　　
　　墙倒的两年后，我首次去柏林。当时的柏林还没有缓过劲来，陈旧、灰暗是街景基调，在市中区的不少的地方甚至还能看到二战时留下的弹痕炮迹。虽然已过去两年，柏林墙还基本完整保留着，扒掉的只当年的检查站和拦在道路中央的部分。在柏林的街道上，穿梭着不少伏尔加、拉达或东德制造的汽车，你可以轻易从路人的服装和表情上分辨出谁是来自前东德地区。他们还有个特点——几乎完全不会讲英语。
　　
　　这是我第一次去柏林，也是第一次亲眼看到柏林墙，真实的柏林墙，是由灰色的水泥预制板插在地上或水泥底座建成，而不是我以前想的由砖头或石头筑成，和迤逦巍峨延绵在山头上的长城更是相去甚远。
　　
　　两年后我再次去柏林。柏林仿佛刚刚苏醒，不少建筑已经得到修缮，上次来的时候是墙上留下缺口，这次却是墙体和缺口几乎等长，如果完全忘记掉历史，有时候会觉得很滑稽：一片空地上突兀地立着一排水泥板，有的像一块奇怪的墓碑，有的像中国老式建筑的影壁毛坯。
　　
　　这次在柏林没有遇到太多的语言问题，提醒我注意语言问题，是开车去前东德地区，在那里英语几乎没用。在那次自驾游还给我留下奇怪的感觉，在穿越农村时，不少村庄几乎空无一人，路边的土夯矮墙，似曾相识，恍若身处陕西一带的农村。
　　
　　又过了两年，我第三次去柏林。此时的柏林一片生机勃勃，“欧洲的心脏”一类的话语随处可见，那些熟悉街道已经变得陌生，商店和餐厅的格调已经汉堡、法兰克福甚至伦敦巴黎阿姆斯特丹无甚区别。
　　
　　在柏林墙及其隔离区拆除后留下的空地，已是一片看不到边的工地，其中最大的一个建筑群是奔驰中心和索尼中心，这里有一个叫“红盒子”的工程展示中心，三层的临时建筑详细地介绍了工程的详细情况:设计师及背景业绩、工程进度、建筑模型等等。在“红盒子”的顶层平台，可以看到无数的吊塔一直延绵到天际线，蔚为壮观，柏林人也给这个工程一个响亮的名称：欧洲最大的工地！
　　
　　离“红盒子”不远，有一小段被永久保护的柏林墙，墙体已经被涂鸦涂满了，我不知道在柏林墙倒塌之前，是不是在墙体的西边有涂鸦。
　　
　　距“红盒子”步行不到五分钟的距离，是当年赫赫有名的查理检查站，检查站已经被拆除，只在最邻近的建筑墙壁上挂上一块铭牌，用几种文字简单介绍检查站的情况，在这块铭牌的斜对面，一个不大的门洞里，是“柏林墙博物馆”
　　
　　博物馆门不大，面积也不大，只有几个小小的展区，一个展区是文字看板，一个展区是实物，一个展区是音像资料。一种莫名的东西驱使我耐心地看完了所有的展品，包括音像展区重复播放的记录片，人们为了翻越柏林墙想尽了办法法：有把两个皮箱挖通，人再藏进放在车尾箱的箱子中；有把汽车的仪表板挖空藏进去的；有租下邻近柏林墙的建筑，然后从窗户用钢索速降滑翻墙的；甚至有对夫妇自己用床单缝制热气球，利用夜色飘过墙去……在另一段纪录片中，有一大段国防军射杀翻墙者，有上百人死于枪下。
　　
　　我忽然想起了当年的深圳河和厦金海峡，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泪水，这是我在海外唯一的一次流泪。从博物馆出来，虽然外面阳光灿烂，但一整天余下的时间都心情阴霾，游兴全无。
　　
　　最后一次去柏林是2002年，已经很难再找到当年的痕迹，奔驰中心索尼中心早已成为一个超级购物中心，里面能买到最新款的保时捷。漫步街头，你也许一不小心找一个柬埔寨餐馆泰国食品店莫桑比克酒吧捷安特自行车零件专门店。只有咖啡店里斑驳的桌面还能唤起当年的记忆，但耳边响起的不再是平克•佛洛伊德的《墙上的另一块砖头》，而是某处传来的萨尔萨舞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