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伯伯
作者:突然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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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和平街27号
创建时间:2007-02-01 10:11:16
最后修改时间:2007-12-06 15:12:30
马奶奶不一定姓马,马伯伯的确姓马,他们的养母子关系没有人能理得清。马伯伯住在马奶奶房间的里间,是一个没有窗户的房间,白天的采光完全靠屋顶上两片“亮瓦”(规格和瓦片一样的玻璃片)。这黑黑的房间里堆满了杂物,只有一条通向床铺的窄窄通道。他的饭桌放在外间马奶奶的床旁,马奶奶极少在家吃饭。
马伯伯是富家子弟,据说从小游手好闲,解放后家产被政府没收后,生活顿时没有着落。他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运输社拉板车,也有时候在火车站码头等地做搬运工。退休后,每月领运输社的退休金,勉强维持着日子。
到底是富家子弟,即便是再累再脏的工作,马伯伯回家后,不出几分钟便把自己打扮的清清爽爽,在当时的环境下,能坚持这已经是难能可贵,其幼时家教可见一斑。到底是纨绔子弟,不少新东西一出现,在马伯伯眼中都是“吾家旧物”,从服装式样到面料,从烹调美食到宠物花卉,乃至工作恋爱。“争锋吃醋”一词是马伯伯教我的,在那个禁欲的年代,这样的词汇是寻常见不到的。
马伯伯只抽“叶子烟”——四川低层社会至今还有——农民将自种的烟叶晒干后扎成约半公斤的小捆在自由市场上出售,质量参差不齐但均味道浓烈,买回烟叶后,由抽烟者自己手工整理卷制,根据喜好制成长短粗细不等的“雪茄”,大多配以烟杆。
马伯伯的生活相当有规律,总是一大早出门上工,下午四点前后回家洗涤整理后,精雕细刻一两份菜,配上两小杯散装的高粱酒。晚饭后首要的事情是给自己那古董座钟校时上发条。这天天对天天准的钟,每半小时都要“铛铛”几下,发狂乱敲的事情也时常发生。
校钟洗碗完毕后,是马伯伯的乘凉时间,是就着大家的话题,偶尔插上几句,从市井新闻到天气,大家都自说自话,没有人关心别人说啥,反正自己说出来,心底就舒坦了。
马伯伯结过婚,也有一个孩子。后来离婚了,他的前妻带着孩子住在离院子不远的地方。前妻及孩子偶尔会来院子,看不出他们水火不相容。那女人整天都在用手工织毛衣,据说是以此为生。马伯伯也有个养子,自我记事起,见过他一两次,好象在重庆或其他地方工作,几乎没有往来。
院子里我是最小的孩子,还有三个男孩和我年纪相仿。我是马伯伯最喜欢的一个。有时候他在码头干活,下班的时候会给我带只江边抓的小螃蟹,或者是金龟子蜻蜓知了,这对我来说,是相当神奇的玩具,爱不释手。他也没忘记给我传授相关知识,比如鹦鹉怕烟熏,一支香烟足够放倒一只鹦鹉。当时我还没有见过鹦鹉,也不可能想象我有机会饲养鹦鹉。
有一回他给我买了一个印有“毛主席万岁”的小红塑料包,就他当时的经济状况,是不允许有“礼品开支”这项目的,虽然只有几毛钱。我家人不好意思不接受,而他也坚决不收我家要付给他的钱。说到这,我家人还给我一个特许,拒绝任何人给的食品,但马伯伯例外。直到今天,我依然能记得有天他下班回家给我带的那个还热乎乎的鲜肉包子。
在搬离和平街院子的若干年后,我回去过一次,老街坊残存得已经不多,我还有幸再次见到马伯伯,当时他说话的神情语调依旧,只是岁月已经将他的腰压得弯曲不少,脸也因肾脏问题变得有些浮肿,他告诉我的最后一句话是:“我最近睡眠不太好。”
又过了几年,我再一次回去,得到关于马伯伯的消息是:他已经去世几年了。不知道是死于肺部疾病还是肾脏疾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