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家
作者:突然空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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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属分类:和平街27号
创建时间:2007-02-08 10:03:31
最后修改时间:2007-12-06 15:10:54
院子里的住户,按来历应分为两大系,一是彭氏家族,院子的“原住民”,再是卫生系统不知道何种方式取得了马家及彭家宅子的部分产权,将马家宅子里的住户合并到彭家宅子里,熊家滕家马家和我家是这个大系的。彭家第二代姐弟三人,在院里各自有了自己的家庭,老二是女的,嫁给苏姓江苏人,建立了“苏家”。
彭爷爷,姑且算是彭家的第一代吧,大家都这么尊称他,苏家的外公,应该是这院子原拥有者的嫡系。我开始记事的时候他已经老迈龙钟,最开始的时候,他还偶尔和我爷爷一起去茶馆喝茶,后来因身体原因,极少外出,多数时间坐在院子正堂的太师椅上,一手持烟杆,一手翻些线装书。他身上有颇重的乡绅味,说话慢条斯理字斟句酌,这位经历过清朝民国共和国三朝老人,似乎一直让自己与现实保持足够的距离,绝不过问时政。彭爷爷去世时,我爷爷与我父亲一起,用安徽传统的方式在合棺材前向遗体鞠躬告别,是我今生见过的第一次。
彭奶奶是个慈祥的老人,小脚,不识字。她一直是四川老人传统的装束,冬天,总戴着镶有玉石的帽子(是帽子吗?电影上地主婆戴的那),穿着黑色的对襟棉袄,永不卸下的围裙下总有一个暖和的烘篮,我们一群孩子,无论是做作业后还是游戏后觉得手冷,总去那取暖。她在自己房间门后挂着一种叫“金毛狗”的东西(后考证,为一种蕨类植物的根,农民将其挖出后,将茎剪为四脚状,使其看起来象玩具狗),院子里任何人有创伤流血,便去找她拔几根“金毛”敷在伤口上止血,有效又方便。(当然,如果创口过大流血不止,就来找我母亲用西医的方案解决。)
彭爷爷彭奶奶身体尚健康时,他们的子女已经为他们准备好棺材,放在院子正堂的一侧,据说这是四川传统的避邪风俗之一,被叫着“寿材”。直到今天我依旧对这风俗有双重理解:积极地看——“死神,来吧!我们不怕你,我们啥都准备好了;消极地看:我们就等你死神来把人拽走了。”
二位老人的葬礼,都是按当地的传统风俗操办的,那些规矩恐怕现今已很难再延续,比如出殡的时候用一付巨大的木架子抬棺材,起驾前先杀一只大公鸡等等。
苏家的男主人是江苏扬州一带的人,在外贸公司工作,他对政治不是那么热衷,相反,按今天的说法,多少有些小资:头发梳理总是保持着整齐光鲜,皮鞋总是一尘不染,裤线总是笔直,抽烟不多但总是流行的高级品牌,下班回家养金鱼拾掇花花草草,绝不和滕家袁家马家这样的社会底层家庭往来。
苏家的女主人在百货公司工作,是个不温不火的人,由于身体较胖,高血压等疾病一直折磨着她。
苏家子女一女二男。老大是女的,比我大十岁左右。我进入小学前,她唯一获准能把我带出院子去玩的邻居。高中毕业后,她经历了短暂的上山下乡再教育,回城后到工厂做车工(现在这厂还在,更名为有限公司,她成了公司的董事长)。她喜欢我更胜于喜欢她自己的两个亲弟弟,当上车工后,要检验自己手艺的小制作,总是给我的礼物,包括精致的全金属小榔头,木制的和金属的空竹——我是和平街里唯一会玩空竹的孩子,那技术是在成都生活时向表哥学的。
苏家的长男活跃聪惠,重庆建工学院毕业后分配在后工任教,据说在军事供油方面颇有些造诣,这是我们都搬离和平街后的事情了。当年,他除了功课不错外,还自学小提琴,练习的时间没有袁家老七那么多,但起码人们能听到一首首完整的乐句或曲目,无师自通到这个程度,邻里们已经能认同了,没有人再去评价他的指法弓法和天赋了。
苏家最小的孩子比我大三岁,性格长相和他哥哥几乎没有共同点:为人好表现,处事讲形式讲面子。他后来的情况比他的姐姐哥哥都差些:顶替他爹去了外贸公司,后来承包了一个部门或机构,最后因经营不善失败,这都是后来展转传到我耳朵里的小道消息,未经证实。
在我家搬离和平街后不久,苏家也搬去了外贸公司的宿舍。我最后一次踏进和平街院子,没有见到任何一个苏家的人,很是遗憾。在我的童年时光里,苏家的院子是我的游乐天堂,放学做完作业后立刻跑去那里:捉苍蝇喂蚂蚁捕老鼠,观察金鱼产籽孵化,触摸绽放的大丽花栀子话茉莉花昙花……院子里的孩子,似乎就我一人有这串门的特权,我总去苏家,不仅那里的花鸟鱼虫,还有一丝难得的宁静——没有明显的贫穷困扰和政治狂热。